“比尔·厄恩肖-你知道的,就是本村银行经理。”阿什勋爵通常离群索居,迪克怕他对村里的人不熟,解释道“比尔·厄恩肖刚走过来。普莱斯少校请他帮忙看着步枪,少校自己则忙着和米德尔沃斯医生一道,将哈维爵士送到医生车上。我所知的就这些。”
“这就对了。”阿什勋爵说。“那还有什么问题,阁下?”
“你瞧,普莱斯少校说他在场的时候没人动过步枪。厄恩肖先生同样可以保证,他在场时也没人动过枪。然而,就是丢了一支。”莱斯莉犹豫道“该不会是我拿过的那……”
“正是。”
阿什勋爵伸手去扶夹鼻眼镜,迪克不禁留意到,他左手中指上戴着个小小的图章戒指,低调不显眼。莱斯莉也注意到了,比勋爵刚刚到来时更为惊慌失措。阿什勋爵这时反而轻描淡写起来,说话声像留声机一样慢慢变小。
“呃-我敢说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他最后说道,唱针卡在唱片沟槽里,重复着不变的旋律“不过普莱斯少校和厄恩肖先生
很激动。今天下午,在射击场上,少校跟厄恩肖先生开了个愚蠢的玩笑。据说,厄恩肖先生试图报复。”
“不过,这事引起的反响很不寻常,十分不寻常!想想看,如今流言四起。”
“什么流言?”莱斯莉攥着拳头问道“请告诉我!是关于我的流言飞语吗?”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天哪!当然不是。我倒是听到有人说,其实哈维·杰尔曼爵士伤得不重。但愿吧。鄙叔祖史蒂芬曾在南非战场被子弹击中,受了重伤,最后也挺过来了。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人一辈子总会遇到点七灾八难。亲爱的小伙子,请原谅我打扰这么久,容我告辞。呃-格兰特小姐,你有车接送吗?”
“接送?”
“送你回家。”阿什勋爵解释道。“不。我-我走回去就好。”
“要我送你一程吗?我的福特就停在外面,帕金斯开车很小心。”
“那谢谢你了,阿什勋爵,我跟你一起走。”
莱斯莉用眼神祈求着迪克·马克汉姆,求他找个借口留自己多坐一会儿。她举手投足间甚至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默默地恳求着迪克开口。然而,他就是不愿意。
迪克心里清楚,如果莱斯莉再待上五分钟,他会忍不住将全部真相和盘托出。阿什勋爵在场时,他平静睿智的气质让屋里的
气氛慢慢恢复了理智和正常。他暂时忘记了,或者说几乎忘记了可怕的现实。突然间,烦恼又回来了。他明白无误地意识到,自己爱过莱斯莉,而且还将继续爱着她。他受够了,无法继续假装下去。
阿什勋爵和莱斯莉结伴离开。莱斯莉的表情让迪克心碎。两人刚一出门,迪克就想大声呼唤“回来,我骗了你!让我告诉你真相!”
但福特车已经离开了。
烟头熄灭,迪克把它扔到前院湿漉漉的草坪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头顶繁星闪烁。然后,他转身回到小屋。
迪克走进小饭厅,拿出一个酒杯、一瓶苏打水和一瓶威士忌,带进书房,放在写字台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疲倦让他头晕目眩,连拧开酒瓶盖、压下苏打水瓶嘴都力不从心。
他干脆不喝酒了,走到沙发前躺了下来。
“我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他说“不关灯,肯定不会睡着。反正我也不想睡。就躺一会儿,然后再爬起来倒杯酒。”
温和的台灯光洒在他脸上。面对东边小花园的菱格窗和门都没关严。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也把门窗吹得哐啷作响。远处教堂钟声就快敲响了,他却没听到。
如果有人趴在窗口朝房里看-后来,人们可以确定,在那个寂静的深夜里,确实有人窥视过书房里的情形-就会看到一个金发年轻人,下巴坚定,额头焦虑地皱着,躺在乱糟糟的法兰绒
沙发上。他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运动衫,一张脸惨白,在梦里还嘟囔着什么。
迪克做了个噩梦。醒来之后,他全然忘记了梦的内容。这大概是因为醒来后的突发事件。几小时的睡眠对迪克来说并非水到渠成,反而像是被打入无意识的深渊,和现实世界完全隔离开来。直到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刺入深沉的梦境,将他唤醒……
迪克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差点儿掉到地板上。现在,他知道是什么在响。
是电话。
迪克挣扎着坐起来,睡眼蒙眬地揉着背和腰。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总算醒过来了。刚刚做了个噩梦,梦里莱斯莉·格兰特毒死了前夫。感谢上帝,他醒过来了。他的第二个念头是惊讶,惊讶自己怎么躺在沙发上。太阳刚要升起,东边的窗户闪耀着红光,窗玻璃上映照出虚幻的光辉。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他站起来,迈着酸软的脚步走到打字桌前,拿起听筒。这时,他仍然没有完全清醒。电话那头尖细的嗓音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波普上校的小屋,”那个声音说“快来,如果你不赶快,就来不及了。”
然后,对方挂上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