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车窗外被霓虹灯所照亮的夜空,城就在眼前,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踏入了。我的记忆像是碎裂的拼图一样地被撒在每一座去过的城市里面,每到夜晚就隐隐作痛,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它们立意的主次、时间上的先后。我把车子从城的光亮中缓缓退出,越走越黯淡,直到余下几家昏暗的灯火。我在路边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停好车,老板像是听到了窗外的动静一般,急急地打开门,操着方言式的普通话很是热情地同我打招呼。
“老板,要住店么?”
“嗯,住一晚,明早还要赶路。”我简单答道。
熄了引擎,我便尾随着老板走进店里。这里像极门脸朝街的民房,或许这本就是如我所想也说不定。“每晚住宿的基本费用是40元,如果没有特别要求的话。”交了款,顺着楼梯上到二层,随便挑上一间就向老板领了钥匙。打开门,灯是钨丝的昏黄色,布置也很简单,一张双人床、电视,还有床头柜,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双并不对称的拖鞋,还有落满灰尘的盆子——看来是没办法实践我来此的主要目的了,那么还是好好地睡上一觉,天一亮就启程,回到最初的城市去见麦子最后一面,尽管他已然闭了眼。
树北的电话讲得很含糊,或者是由于我在车里的关系,而没有听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麦子的死,至于方式和原因我无从得知。他总喜欢在故事里设一些迷城让我去找寻出口,而这一次,他把自己化作了一座城,我能隐隐地感觉到,他的死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至少是对于我来说。
躺到床上,熄灭灯,外面不时响起过路汽车的轰隆声,也夹杂着些清脆的鸣笛。时间不知是过了多久,意识开始在这偶然住下的屋子里变得模糊。我记得麦子说过,我们的生活就是很多的偶然所串联出的必然,那么他,是不是早已察觉到这样的结局呢?作为他自己的,还有我的新开始,按照他为我编排的剧本,我会在冬天结束之前跑到漠河去,然后就回到麦城随便找个女人安顿下来。
我想我就是一个他一再描绘的观察者,一个蛰伏于生活之中的观察者,去记录每一片落叶所倾倒的弧度,或是……
敲门声在这时候第二次传来,我走过去开了门,而我的身体却一直留在床上,拥着被子,在这陌生的空间中恬静地睡着。
随我进来的是一个20岁出头的姑娘,梳着长头发,衣着单薄,像是打了厚厚的粉底,屋子里的光线本就十分昏暗,更何况没有打开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出去,外面的月亮很大,也很圆——麦子还真是会选时间,不过却也只能看到一点儿,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劣质的布料中透过来。她的脸很美,像是我多年未曾见到过的姐姐,可是年龄却相差许多。站在地板上看着她怔然出神的我,忽然记起很多年以前的往事,是与姐姐一起,光着脚在河边上放风筝,夕阳之下的我们被光线拉长了身影,而沙滩,却似乎从未出现在我的童年之中。碎了的记忆很难拼接起来,往往是带着谬误与荒诞,而姐姐,她一直占有着我最初的记忆,至今也未能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