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执剑。于是,我的剑快。
不知为何杀人。于是,我的剑下便有许多亡魂。
不知为何做刺客。于是,我只能是个刺客,不做半点儿挣扎。
几天前,我又杀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我是用一种很搞笑的方式结果了他的性命。事情是这样的,我先是与他进行长时间对视。我本想用眼神让他胆寒,结果却是他用长相让我肝儿颤。如果用“丑”来形容他,恐怕委屈了“丑”这个字。他的脸颇具创意,极符合个性张扬的年代。如有盟约的五官,充分割据其庞大的脸庞,颇有割地为王的意思,谁也没打算和谁挨得近点儿,够十五个人看上半个月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缓缓道:“你长得不太道德。”
他也终于开口:“若没有脸上的剑疤,你也算俊俏,堪比风家公子。”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刻意讨好我,就算把我说成一朵牡丹花也没用,反正我得宰了他。难道他想落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结果?可我们都是男人,难不成他想在死前和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终止了胡思乱想。
“为什么要杀我?”他问。
我倒想反问,为何与死在我剑下的所有人一样,都要问这句。朋友,可否来些创意?就像你的脸一样。日后我再行刺,定将你作为正面典型宣扬一番。
终于忍住。我只是一如既往地耍酷,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不知道,这是义父的命令!
“傀儡,没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吗?”
这句话让我稍作迟疑。以前没听别人这么问过,那些人在我落剑之前通常会追问,你是谁?或者冷笑一声。也有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放过他。当然,这是多余的。作为刺客,我具有绝对的职业素养。费劲巴拉地将人摆平,一剑下去就能拿钱了,他说不杀就不杀?碰上愿意拿钱赎命的主儿,我的做法是先收钱,然后再杀他。
基于此人提了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我决定和他聊几句。
“还没人这么问过我。”我说。
“那是你杀的人还不够多。”
对话中,他尽量让语气显得镇定,甚至对我——这个即将结束他生命的人,带有一丝不屑。我陡然意识到,这年头被杀的比杀人的还转。
“记住你的问题了,有机会告诉你……”说完,我一剑刺向他的心脏。他开始抽搐。
当长剑被我入鞘,才见有鲜血喷出,如同破茧一样,奋力地向上。那一刻,我习惯性地打个冷战。他消耗着残存的意识,用手蘸了血开始在地上画着什么。
大……业……未……写了这三个字,他就闭上了眼睛。
哆嗦的手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极其难看,这让我无法忍受。走到他身边,我盯着那三个字,决定帮他写完。
我从不触碰死者的伤口,否则定会做场噩梦。说来可笑,身为刺客居然会如此害怕尸体。
没办法,只好咬破自己的手指头了。可刚刚将手指伸到嘴边,我便改变主意。壮着胆子,在一片狼藉中,我抓起中年男子的左手,照着他的食指狠狠地啃了一口。
“啊!”他叫了一声。
我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而后大喊一声:“诈尸啊!”
“为什么咬我?”他问。
我尚未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面对这个死来死去死不了的人,我反问,为什么没死?不,是为什么没死还吓人?
他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失血过多,刚刚是昏死过去了。
我对他宽厚地笑了笑,算做原谅,说:“没关系,我稍后再补一剑就是了。”然后提起他的手,在“未”字后面,写下一个工整挺拔的“成”。
“你……你……”他突然甩开我的手,一边吐着血一边说,“为什么,为什么写‘成’?”
我马上闪开,没让他的血喷到我身上。
什么态度?我是好心帮忙。我感慨世态炎凉,到哪里能找到我这样的刺客?我本可以杀完他一走了之的。
“我想写的是……咳……大业未果,为什么写‘成’,你怎么这么没文化?气……气死我了……”说着狂喷一口鲜血,他真的死去了。
一股莫大的挫折感涌上心头。瞧,身为刺客,最后居然是把目标气死的,我他娘的太失败了。
顾不得多想,取下他的内裤是当务之急。借着烛光,可以看到内裤上面绣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便是他至死不肯离身的宝贝物件,也是他已经死去的最好证明。正当我伸手拉扯之际,桌上红烛顶端的火苗被一股微风带动。它轻轻一震,发出“呼”的一声闷响。
风,因人而起。现下,有个人就站在我的身后。
我停下动作,却不敢回头。来者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也必定能在我转头的一瞬间将我杀死。任何一个动作,都将是我的破绽,也是那人的机会。我只有等,等他先动。
对方呼吸渐渐急促,我反手握紧长剑,准备随时出招。
“你真的还活着,已经长大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废话。我压根儿没死过。”
“明五,你可知道,斩龙会的名册现于江湖便是一场浩劫。听我话,不要动它,离开这里,离开飘香堂,离开江湖。”这句话很轻,像是不太坚决,却饱含着一抹温情。
我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脸色顷刻间煞白,我轻轻吐出一口气,问:“你——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