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皇后血 作者:能猫猫


“朕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他唇角微微扬起,恍惚是笑着的,“哪里也去不得。”

这个时候,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是漪兰殿,可他却不能去。董太后懿旨,慕昭仪降为婕妤,禁足三月,不得召幸。朝颜自责起来:“都是臣妾的错,若今日不是我与慕昭仪争执,太后也断不会这般罚她。”

夜羲摇头,“不关你的事,真正连累筠儿的人,是朕。”他慢慢仰起脸来,“是朕的错,是朕不甘再做傀儡,一心妄想从太后手中夺回权柄,如若不然,今日太后也不会借题发挥。”

这是大婚三年来,他们头一次这样安静的交谈,从前他不过当她是个孩子,会亲手教她练字念书,教她在宫里如何为人处世,告诉她太后的性情与喜好,却从不会与她说起朝政诸事。今夜,到底是不同的。

早春的夜风从殿门口直直吹过来,烛火一阵飘摇,朝颜极力镇定,自榻上起身取了一条薄毯子为他披上,“夜里凉,皇上不为自己,也请为慕昭仪保重。”

夜羲捉住她的手,轻声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朕这个皇帝很没用?”她摇头,夜羲听了默不作声,过了好久又问:“有酒吗?”

朝颜只好命宫人备酒。白玉酒壶里装着温好的黄酒很快端了上来,夜羲自斟着饮了一杯,又伸手拉过她,“来,陪朕一起喝!”

一口喝进去,那酒又辛又辣,呛得她眉心紧蹙,她自幼便不服输,却生生忍着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夜羲道:“筠儿第一次喝酒,也是你这个年纪,可她跟你不同,她那时被呛得咳嗽,就嚷着再也不喝了。”

夜羲提起慕思筠时,眼睛里的光彩是极明亮的,仿佛在说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而朝颜的手在轻轻发抖,她将手中的酒盏放下,“皇上,你喝醉了。”

他摇头,目光落到她脸上静静瞧了一会,似乎有些惊异,“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大婚,朕记得盖头底下还只是个又小又瘦的小丫头,如今稍不留神,竟也长得这般大了。”

朝颜低眉讪笑,慢慢地说:“不是时间过得快,是皇上心里装的事多,一直没有留意罢了。”

他便微微一笑,“你刚嫁入宫的时候,朕只当你是个孩子,朕记得第一次留意到你,似乎是元康九年的重阳,那天是朕生母的忌日,西北打了胜仗,太后在牡丹亭设宴群臣,生母忌日,朕不想去这喜庆的场合,可太后素来不喜欢朕提起生母,仍不得不去。”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天戏台上是上京最有名的戏班,你点戏之后,太后便问你台上唱的是什么,你就一点一点给太后讲戏文的内容,你说,羊羔尤会跪乳,乌鸦尚知反哺,此为孝道,何况人乎?太后听了颇有感慨,当下开恩让朕去拜祭生母,若朕无记错,当时你才十四岁吧,诶,对了,那天你点的戏文,也很好。”

“是《四郎探母》,皇上。”朝颜静静接了他的话,转过脸看他,“臣妾也记得很清楚,那天,臣妾就坐在您身边,台上的戏子唱着《四郎探母》,您也是像现在这样,眼睛里,尽是悲伤。”

他又是微微一笑,却再不说话,自顾自将酒一杯接一杯斟满饮下,整整一壶酒被他饮完,他还欲命人再换一壶,她按住他的手,“皇上这样喝酒,对身子不好。”

“你怎么还叫朕皇上?”他带着醉意失态地笑起来,仿佛听见极好笑的事,“朕还是皇帝么?连朕自己都快不相信自己是皇上了,明明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得主,也永远都是别人说了算,还算是什么皇帝?他们为什么都不理解朕!这个皇帝朕当得生不如死!”他摇摇晃晃扶着案几起身,酒劲上头,却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朝颜眼眶湿润,扶住他不停地点头,“我懂你,我懂你……”

“朕想保住筠儿,可是太后非要把朕逼到绝路,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得半死不活,朕想惩处贪官,可他们是太后的亲族,朕只能任由这帮硕鼠榨取民脂民膏……从小到大,上朝时,朕每下一道圣旨,都要看她的脸色,她不允,朕就不能,朕想做的事情,只要她不同意,朕就一件也做不了!朕能做什么?朕什么都做不成!”

他跌坐在地上,脸上的泪在灯火下流作一条晶亮的线,此时的他,完全失去帝王仪态,没有人前的伪装,卸下所有防备,痛哭失声,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是姬夜羲,他有着大周朝最高贵的姓氏,是一朝天子,他何尝不曾有过指点江山,睥睨四海的抱负,可他不过是被董太后摆在龙椅上的一个傀儡。当朝政腐败,官吏苛刻,民间的百姓只会骂金銮殿上的帝王治国无道。所有人都只会把责任推给他,他的苦,没有谁会在意。

时至今日,他除了痛哭,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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