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知道他最忌被人看穿心事,茉岚此时反倒不怕,“我只是不忍心看着皇上变成如今这样。”她抬起脸望他,双眸中倒映着烛光,那里头黑白分明,只剩明明白白的关切与眷恋。
夜飒嘴角微沉,却并不作声。她又道:“这世上的女子何止万千,皇上是天子之尊,为何就不能看开一点。如今这样,苦了她,只怕也苦了皇上自己。”
夜飒听在耳中只是沉默,半晌才见他点点头,又似自语,“可偏偏她不是旁人,她是独一无二的阿嫣。”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他凝望茉岚片刻,仿佛在一瞬间终于找到可以依赖的温暖,半晌慢慢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
她顺服地用另一手环住他的腰,而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将脸紧紧藏在她怀里。
茉岚低下脸,轻轻浅吻他墨色的发,心中轻轻一叹,仿佛是心疼的叹息。
柏梁殿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时光仿佛是静止不动,新帝登基后,宫人们忙着逢迎这座皇城的新主子,仿佛早已遗忘了幽禁在偏僻阴冷的柏梁殿里的废帝。再未有过人来打扰,朝颜和夜羲也得以在这片最后的净土里,度过一段安闲无人打扰的时光。建安元年的春日亦一点一点在韶光中被磨去了棱角,直到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繁茂旺盛,已是仲夏了。
六月里,是老江夏王的忌日。建章宫偏殿,宫女领着朝颜进来,她一抬头,就看到杨太后一身素衣,沉默看着自己。
朝颜默默朝身前大周朝最尊贵的妇人行礼。杨太后淡淡扫了她一眼,“今日是你表舅的忌日,他生前疼你胜过亲女,哀家特意叫你来,你为他上柱香吧。”
朝颜低声应是,上前接过宫女递上的香烛,朝灵牌恭敬地拜了三拜,在朝颜心中,表舅是除了母亲之外,世上最疼她的长辈,如今他的忌日,朝颜怀念起从前那位儒雅温和的长者,难免伤感。
沉默的压抑中,杨太后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目光落在丈夫的灵位上,过了良久却是一笑,“他生前最不喜欢的就是夜飒这个儿子,他说夜飒纨绔任性,将来必成不大气,那时候哀家就不服,偏要把这个儿子调教好,证明给他看。现在一切似乎都如意了,可人却已经不在了,又能证明给谁看呢……”
朝颜揣测着太后的意图,并不说话。杨太后转过身来,又随意问了她在柏梁殿的近况,朝颜一一答了,太后扫了眼她并无钗环点缀的鬓发和一身半旧的衣衫,叹了一声,“若当初不是嫁给废帝,你又何至落魄至如今地步,后悔过吗?”
朝颜摇头,“不后悔。”杨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柔和。过了一会,她才笑笑地说:“这种性子啊,还真是像一个人,那时候哀家也这样问过他,他同样回答,不后悔。”
太后却蓦然顿住了话语,眼睛里情绪变得有些复杂,然后掩饰地转过身去,轻轻挥了挥手。“算了。”她的声音有无可掩饰的疲倦,“你去吧。”
朝颜明白她说的是谁,再想起幼时母亲提及江夏时眼中偶尔望不尽的悲凉,心中此时五味杂陈,只默默低头告退。
从建章宫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远处正往这边走来的椒房殿宫人,来者不善,她有心避开,转身另择道路,朝歌却在身后扬声道:“好姐姐,怎么见了我调头就走呢?”
朝颜站定脚步,转过身依着礼节福身,“请皇后娘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