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动了要去北京找黑皮的念头,公司恰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派他们送样品去北京参加测试,这次测试是决定“北斗星”能否商用的关键。重回北京,江澜显得很紧张,大热天的她穿着套长袖衣裤,架上大头苍蝇般超大型的墨镜,有人多看她两眼她就情不自禁地往景川身后躲。景川理解她的心情,凡事他都主动顶在前面,尽量减少江澜和陌生人接触的机会。
第一晚他们去了三里屯,一下车江澜就呆了,记忆中灯如昼人如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冷冷清清的几处,在街上来回走了个遍,也找不到当年的去处了。一打听,原来这里的大部分酒吧都搬去了后海。于是又匆忙赶到那边,两人在酒吧轮个打听,叫黑皮的人还真不少,可没有一个是要找的人,甚至一听他们要找卖药的黑皮,人们都用警惕而嫌恶的眼神看着他们。连景川自己也觉得不妥,谁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找到一个十年前的毒品贩子呢?在自嘲的同时,景川不由后悔读书时没有好好选修犯罪心理学了。学会换位思考一下,也许就能找出真相。
办事途中,景川不断接到管婵的电话,首先是管婵听到了电话这头嘈杂的音乐声,没完没了刨根问底,景川谎称老同学请客,管婵显然是将信将疑,立马使出杀手锏——夺魂连环催,每隔十分钟电话查岗一次,电话里一次比一次发炸犯急,到后来景川不得不把手机电池卸了,世界才清静下来。每次管婵的电话一来江澜就配合地噤声,而且体谅地让景川赶快回去,景川虽然犯倔不肯,心里却有些惶然,他知道回去肯定要面临管婵的严刑拷打了,他没办法打骂管婵,耐力又差她太远,想要清静日子就得让步,但他每退一步,管婵就要趁势进一步,这日子何处是头啊!
查无可查。景川提议重回江澜当年和三虎住的地方,虽然他们的房子早在出事后卖掉,但这也是条可以追溯的线索。江澜神情落寞地回答了两个字:不去!世上没有不败的鲜花,十年的变迁,足以让繁华变成荒芜,连江澜的命运都翻江倒海了几回,想找出连接记忆的楔块,谈何容易!
虽然找不到黑皮,这个夜晚还是很美妙的。景川和江澜在胡同、四合院及老字号店铺来回穿行,没有路灯的地方,总会有酒肆的大红灯笼照亮前路,照亮着两颗迷茫的心。累了乏了,在河沿边的垂柳下歇歇脚,听一曲平淡忧伤的校园歌谣,喝一杯调得蓝绿红黄的杜松子酒。此时再看江澜,她正看着河里盛开的莲花出神,目光柔和得像一片羽毛飘落在金丝绒上。不聊往事时,她的话总是很少,偶尔闲聊八卦也不太掺杂个人意见。比起管婵的聒噪,她的恬静让人格外舒服。这时,她的嗓音如同一把低沉深远的贝斯,轻轻拨动景川的心弦。她不再是那个古怪、孤僻的女博士了,只是一个需要男人帮助的女人。明天是什么样子景川不想知道,他只是感到了一种醉人的温存,真希望时间走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然而美妙的时光只是瞬间,短暂的安宁总是酝酿着更猛烈的风雨。景川风尘仆仆地回到深圳,一下飞机就接到了好几个电话。第一个是吴少鹏的,劈头就问:“听说你跟那美女博士去北京风流快活了?我怎么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了,我还会不知道吗?你老婆昨天专门找我来打听了,我当然站到你这边帮你搞定啦。兄弟,玩归玩,你可千万别当真啊!知道人生的两大悲剧是什么吗?泡妞泡成了老公,炒股炒成了股东。你可别搞得主次不分,后院起火,那可有你受的!阿嫂不是省油的灯!”
第二个电话是168的退休老干部陈老,他曾是景川的老领导,也是景川和管婵的证婚人,陈老在电话那头喘着气大动肝火:“怎么你居然也学着社会上那些人搞婚外恋了?还一搞好几个?你明天晚上就和管婵一起到我家来,当着我的面好好跟管婵赔罪!管婵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
第三个电话是大学同学的,他倒没有教训景川,只是问景川近况如何,约他出来吃饭。景川听得出同学那种试探和诱导的意思,想来也是管婵的心理攻坚战之一吧。
景川面色平静地听完了几个电话,和江澜在机场分手,各自开车回家。一路上,管婵的电话一次又一次打进来,见景川不接,短信马上以三十秒一条的速度将他的手机塞爆。景川仍不理会,他放上一盒交响乐的CD,将音响放到最大,以一百四十码的速度在滨海大道上飞驰。他觉得自己被蛇皮绳子捆在太阳底下暴晒,他越挣扎就束缚得越紧,他气息紊乱,浑身的力量四处冲撞,关节在咯咯作响。
诬陷吧,指责吧,折磨吧,让一切要来的都来吧!
他开到了自家楼下,可是没有停下来,而是猛地掉转车头,去了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