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气氛非常好，朱先生对她始终呵护备至，两人边品着红酒边聊着各自最精彩快乐的生活片断。餐厅正中央华美的大理石台上，一块硕大的牛肉摆在那里，被烤得外焦里嫩，艾莎想不出究竟用了什么样的火候，才将这块像枕头似的肉，烤出这样的水准。大卫用英语和法语同法国大厨聊着那块大烤肉的天，俨然一副美食家的派头。戴着法式高帽的大厨亲自操刀，薄薄的一片，再配上乳酪和几片菜叶子，摆在了艾莎面前。礼貌地微笑后，艾莎开始品尝，说真的，她觉得那是天底下最难吃的东西，于是借口减肥，就不再碰第二下了。大概九点钟，朱先生的手机响了。先是短信，他礼貌地对艾莎说了声抱歉，一来一去回了几条。可短信还在不停地发来，也许是不耐烦了，也许是为了不影响就餐的气氛，他开始视若无睹，不再回复，继续和艾莎有说有笑。十分钟后，手机铃响，朱先生接了电话，用谈工作那样的口吻与对方说话。很显然，电话那头对这样的对答很不满意，似乎已经生气了。这种情况下，只见朱先生用平和的语气说：你现在想怎么样呢？哦，明天再和你细说吧。好吧，明天，你放心，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这样的场景，艾莎只能装聋哑人。放下电话的朱先生没有解释，艾莎也没问，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可过了不到五分钟，电话又打来了。朱先生冷静地拒接，并将手机调成了振动状态，拿起红酒杯，晚餐继续。直到十点，两人才离开西餐厅，沿着长长的玻璃通道，慢慢地走到大堂。二楼是商场，艾莎说吃得太饱，再上去走走。一条丝加绒加碎貂毛的长围巾，挂在显眼处，很华美地蜿蜒垂下来。看得艾莎爱不释手，加上那枚别致的别针，一共三千五百元。

“喜欢吗？喜欢就让她们包好。”朱先生站在她的身后，温存地询问。

“再看看。”艾莎把丝巾放回去。遇到朱先生这样老练的男人，做女人真的蛮有成就感。她也并不是真要他买，艾莎是个独立的女性，收入不低，看重的，是态度。

从商场下来，一出大堂，就是长长的拱门通道。这里也是波特曼设计最成功的地方，从南京西路望进来，真是“候门深如海”。走出旋转门没几步，艾莎就双手抱臂，感到有些凉意。十一月的上海，晚上常常凉得让人意外。朱先生马上把那件风衣披在艾莎身上，动作一气呵成，没一点拖泥带水。他陪她慢慢往那幢洋楼走去，艾莎料想他到楼下时必定要开口上去坐坐。怎么回答才最合适呢？既可以让他上楼坐一坐，又不显得自己太随便。可让她没想到的是，朱先生在楼梯口停了脚步。他注视着艾莎，一言不发，意思是：回去吧，我就送到这里。艾莎只得撒了一下娇，说：你看我干什么？其实，他也没怎么看她。朱先生双手握了握艾莎的肩，说：“乖，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联系。”

他明天联系的人真多！只因电话那头有个不乖的，艾莎就做了个乖的。她把风衣还给他，嫣然一笑，走进楼里，早些休息去了。

艾莎坐在“一茶一座”里，把与朱大卫先生的来往想了一遍，想着想着好心情就没了。这时，妈妈打来电话。哎，这个时间，除了老娘，没有人会想到自己。

“喂，敏敏，侬在哪里啊，明早礼拜天，侬回来吃饭伐？”

“伐回来，侬跟爸爸吃好了。”

“过两天侬生日啦，怎么过？”

只有妈妈才惦记着自己的生日。回家过，没面子，少不了他们催着找男友的唠叨。自己在外面过，又没什么大着落。真是矛盾！

“妈妈，到时再说吧，你放心，我会有安排的，不要担心。我有数的。”艾莎匆匆收了电话。买完单，再没心情去美琪戏院看演出了。

第二天，艾莎一觉睡到九点。看着窗口，层层蕾丝加上遮光帘，根本猜不出外面的天气。支起床上电脑桌，艾莎窝在被窝里上网。还是老习惯，先看了一下新闻，再登上QQ。有几个留言，都是同事和同学发的，几句“你在吗”或是个笑脸，然后没了下文。看了看大卫，还是不在线，永远是灰色的头像，真不知道他申请QQ有什么用。兴致全无，艾莎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诗经》读了起来。她对中国古文学的爱好，是同龄人中少有的。这个分秒必争的时代，大多数人都在忙着考各种职称或证书。只有她艾莎，除了必须要考的几个证，绝不再进步半点。没有约会的日子里，读着千年前的诗篇，遥想着古人纯朴的爱情，他们在青草芳菲的大自然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心心相印，繁衍生息。艾莎醉在其中，仿佛自己也穿越了时空，回到那个年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艾莎轻轻地诵读着《野有蔓草》。她并不是每篇诗歌都读，只有遇上自己喜欢的和经典的那几首，才会多读上几遍，还会背下来。可没读几遍，手机来了短信。一看，是爸爸发来的，还是关于吃饭的问题：晚上家里吃火锅，回来吗？

怎么回复呢？火锅是没什么吃头，但却是父母一片疼爱之情。艾莎看不见窗外的天色，只得看网上的天气预报，然后给父亲回复：看今晚天气，如下雨或下雪，就不回去了，你和妈妈吃吧。

背《诗经》似乎也没劲，艾莎把书合上，又开始浏览网页。想到几天后的生日，觉得QQ上的那句签名应该改一改。于是，那句哀叹年华如流水的“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改成了很有生活气息的“时间真快，过几天又是生日了”。说到底，在QQ上挑明自己马上要过生日，无非是想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比如朱大卫，或其他几位看似有情实则无意的“联系人”。对于最近的寂寞，艾莎很不服气。钓不到金钱婿，也得有个有情人；没有有情人，也要有个知己；没有知己，也要有个暗恋者；没有暗恋者，也要有个闲聊打发时光的……

平时上班觉得很累，可真休息了，却只会胡思乱想。艾莎打开文档，开始写随笔，题为《新年前的南京西路》，准备发布在博客日志里。

每年的十二月中旬开始，南京西路几乎每日都在变化。每天下班开着车子回家，总看到几个地方与早上出来时不一样。多了些装饰，多了些缤纷，一天天流光溢彩起来。到圣诞节的前几日，整条路就像一个妆扮完成的美女，直等那狂欢的音乐响起，穿着水晶鞋舞起无边的裙摆。

年逢岁未，是节日扎堆的时候。从圣诞节到新年，再到春节和元宵……

三心两意地在电脑前坐了近一个小时，艾莎才把这篇描写南京西路繁华夜色的文章写完。再读一遍，觉得词藻不够华美，决定暂时不发表。随笔也要有随笔的美感和个性，这是艾莎对自己的要求，而流水账似的文法，就免了吧。网上文章那么多，雅俗都能找到自己的好恶，而自己写的小文是千万不能不雅不俗的。

再听音乐就浪费时间了，艾莎起床从冰箱里拿了瓶依云水，顺手打开电视。艾莎的“看电视”，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听的，听到精彩处才会抬头看上几眼。艾莎一边上网一边听着电视，耳朵里全是各种类型的娱乐秀或征婚节目。这真是个全民娱乐的年代，各种名目的选秀让人眼花缭乱，自娱自乐的卡拉OK也变相地搬到了演播厅。民间真是藏龙卧虎之地，选手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有的是父子兵母女档上阵。可惜这热闹里，唯独少了有着浓浓文艺情结的读书文学类节目。就像楼下书报摊老板娘说的一样，文学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代要证书、专业技术和娱乐精神。唉！娱乐已被上升到精神的境界了，所以楼下书报摊只卖些电脑杂志、小报和八卦周刊。周刊封面更是让艾莎看得连连惊叹，一张模糊不清的男女并肩走路的照片，原来是爆炸性新闻。再看标题，无非是某女明星和某公子在酒楼吃完饭出来。报摊老板娘是明白人，所以说文学有什么用，你再怎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比不上送一个名牌包实惠。而君子，也必好逑那窈窕的淑女。

手机又来短信了，是大学同学晴子发来的。晴子是中文名，可不是她自己起的日本名字。“晚上可能要下雪，出来吃火锅吗？”

又是火锅，难道到了冬天就再没别的东西可吃了？“不去了，晚上要回家和爸妈吃，下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