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我不再去想参考书的事。如果有需要援引古今中外著名经典或研究资料的地方,我就瞎编一个人名、捏造一个书名、杜撰一段看起来像是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说出、写出且恰恰可以充分支持我的论理的语言。坦白说,这样的勾当作来十分有趣,几乎像是上了瘾一般,我越来越觉得发明一个论文中的理据要比推演一套严整的论述或者归纳一个抽象性的命题来得更加迷人。在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我创造了一百三十二个不存在的人、两百零五本不存在的书、三百二十六则不存在的论述。如果不是因为缴交期限已至,我还可以继续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在这种可以说是“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地写作论文的日子里,我并没有多想现实的问题。比方说,我是不是真能如期写完?就算如期写完,我又该用什么方法把手稿交给打字行打字、排版、印刷、装订?就算连这些都能顺利搞定,我又如何避得过那些撒下天罗地网,随时可以在大门外把我抓走的恐怖分子,前去参加论文口试呢?说句更实在的话,我连口试是哪一天、在哪里举行都不知道─我已经彻底和这个地遁阵之外的世界隔绝了。
但是,奇迹也因而发生。在茶园仓库的一场恶斗之后不知多久,孙小六发现我们的口粮已经没了,只剩下几根鳕鱼香丝和半包发了霉的王子面─连喂那几只大蜘蛛都不够。我也不记得究竟多久没有食物进肚了,然而,在那种极度饥饿的状况之下,人的头脑却变得非常清楚─我甚至一闭上眼就可以用一种视觉状态意识到自己脑细胞的运动,它们之中有的像变形虫那样蠕动,有的像蹦豆儿似的跳跃,有的如大雨敲窗之际相互并吞、溶化的水珠,总之活力旺盛到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步。连带地,贮存那些奇形怪状的脑细胞里面的种种资料也开始变成各种鲜活灵动的符号向我发出各式各样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