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没有一个字相同的教科书》一文所述,由于中国字不是拼音文字,故此教育的第一急务是认字,不要求会讲。在集中识字的阶段,以教会儿童为主,至于每个字怎样讲,怎样用,要求很低。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的优点和缺点》 页59。见陆鸿基编《中国近世的教育发展》,华风书局,1983年。该文节录自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初探》,上海教育出版社,1964年。相沿成习,背书而不讲变成了遍及传统中国的风气,不但不讲识字的书,连经书也不讲。但实际上,不少父母以至塾师并不是完全赞同的。
赵元任家请了一位先生教书,这位先生十分严,但赵元任他们包括祖父都喜欢这位严师,因为他总给孩子讲书。这个先生非要念什么就懂什么。每天上的那一课先生会抄下生字,慢慢讲解。当然,这个先生还是要背书的。
蒋廷黻的一位老师,要求学生指出书中不认识的字,他把指出的字高声念出来,再讲新功课给学生听。这种方法比不讲好,因为先明白了有利记忆,不过蒋廷黻又补充说:“我不得不承认有时老师讲的很不清楚,和没讲一样,可是我也不敢说出来。”蒋廷黻《蒋廷黻回忆录》页21。
包天笑的父亲因为自己年少失学,所以很重视孩子的教育。他自己是商业中人,但觉得教孩子死读书死背,是不对的。他曾经请过两个先生,都要求给小孩子讲,以开他们的知识。第一位先生很认真,也有学识,听了这样的要求,也不反对,也不全依。他的回应是:讲解是要紧的,熟读也是必须。那些圣经贤传,非从小读不可,年纪一大,就读不熟了。同时,要应科举考试,若主试的出一个题目,应试者读熟了书,一看便知题目的出处,才可一挥而就。
这是专从考科举的角度去想。这位先生又举出背诵的另一个理由,却也十分合理:“讲解自然是要紧的,但要选择容易明白的,由浅而深方可。假使是一个知识初开的幼稚学生,要给他们讲性理之学,道德之经,这是很烦难的了。”
这确是当时教四书五经不易讲解的一个技术理由,因为教的都是超乎小孩子理解力的圣贤经传,实在不易讲得明。包天笑的第二位先生确是给他讲书了,但《大学》、《中庸》、《论》《孟》这些哲理的书,小孩子听不懂,这位先生的学问也差了些,所以自己也有些讲不明白。于是,一心要作育子女成才的包天笑的父亲,又去搜购易于讲解的书,如《孝弟图说》、儿童故事之类,其中《孝弟图说》还是木刻有精致图画的,结果效果也一般,因为这位先生讲是讲了,但是呆呆板板,学生不感兴趣。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页34。
像这样的父亲,可谓深识死背书的弊端而用尽气力扭转了,结果虽然不能尽美,但是包天笑对读书没有很大的反感,从来没提过戒方和硬背的苦处,大约也得益于他父亲的这种努力。
至于教师却也难为,对小学生去谈性理之学,如何讲得明白?许多乡村的塾师没有能力讲得透彻,有学问的也不免讲不清。所以这是个课程本身的问题。只背不讲的习惯,可能就是从讲也讲不明白的现实中产生出来的。
据张志公的研究,历史上,凡过分深的、儿童不能理解的蒙书,都站不住脚,纵使编者是大学者朱熹也一样。可见好的蒙学书也要顾及儿童的学习心理。对于经书,前人亦不赞成完全不讲,司马光的《居家杂仪》也说,九岁以前颂《孝经》、《论语》、《尚书》,没有说要讲,到九岁,颂《春秋》及诸史,就开始讲解,使晓义理。转引自熊秉真《好的开始:近世士人子弟的幼年教育》页205。载《近代家族与政治比较历史论文集》,“中研院”,1992年。可见完全不讲不是办法,故此后来发展到可以讲明白的也不去讲,实在是完全偏向,不免流弊丛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