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背诵较易记得牢,当时又流行朗读一法。
袁枚《随园诗话》记一首很有趣的诗:“漆黑茅柴屋半间,猪窝牛圈浴锅连,牧童八九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据转录的齐如山说,北方乡间小书房,十之八九都是如此。这是就私塾条件之简陋来说,若就“天地玄黄喊一年”来说,则南方北方大抵都是这个样。那时读书真是扯着嗓子喊的。
在教室里,学生不能交谈,“但教室里却是非常嘈杂的,里面充满《三字经》的声音”。从道上经过的人,“听到孩子们的书声,就知道那里是一所私塾”。蒋廷黻《蒋廷黻回忆录》页18。
这些琅琅读书声,并不齐一。由于孩子年龄不同,程度有异,进度有快慢,所以,私塾里是各人读各人的课本,有的喊着人之初,有的喊天地玄黄。“所以同时大声念起书来,满书房哇啦哇啦的不少声音。有时候先生自己也打起腔来念他自己的书,声音就更热闹。这样念书的法子到处通行。”赵元任《赵元任早年自传》页36。
赵元任说,念书总是打起腔来念的。“念书的调不但一处一处不同,就是在常州一处,看念什么东西用不同的什么调。念四书有四书的调,念诗有念诗的调,念古文有古文的调。”因为赵元任是语言学家,所以在书上记录了他父亲第一次教他念《左传》的念法,那是好像唱歌一样的。小小的赵元任怎么反应呢?“我听了起头怪不好意思那么样儿哼哼儿,还哭了一个呐。”赵元任《赵元任早年自传》页37。
不但读时要打腔,还配合着摇头摆脑,晃动着身体,“上身摆到左边,屁股跷到右边,上身摆到右边,屁股跷到左边”,文学家郁达夫说好像自鸣钟的摆。引文引自陈鹤琴《我的半生》页43,郁达夫《郁达夫日记集》页369。陈鹤琴是教育家,曾任教东南大学。郁达夫是小说家、散文家,著有《沉沦》。这在十多人的大班里,会是如何壮观的情景,可以想象。
为什么要高声朗读呢?郁达夫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从早晨坐起一直坐到晚的缘故,可以助消化,健身体的运动,自然只有身体的死劲摇摆和放大喉咙的高叫了。
正经一些的原因,和记忆有关。记得小学时国文课本教我们读书要做到心到,眼到,口到。蒋梦麟在《西潮》中也提到这三到,而认为是口到就是把一段书高声朗诵几百遍,使得句子脱口而出,这样可以减轻记忆力的负担。朗读有声调帮助,确有用于记忆,同时可以知道有没有领悟内容:“一日我读苏子《六国论》,父在楼上听罢,对母说:只有这次算是读对了。父的意思如果读的人未能领悟文章内容,无论怎样也朗诵不好的。”沈怡《沈怡自述》页13。
不过,朗读虽然是表现领悟程度的良法,但实行起来,并不真的是如此人人重视。生长读书官宦之家的赵元任就有这种经验:
顶可笑的是我们学习写字的时候儿有一张描红……那描红上的几个句子是:“圣上爱一夫之力,惜十家之产,深闭固居,未肯……”底下记不得了。这个虽然已经够难解释的了,可是我们小孩儿们把他念的法子更妙。我们虽然没念过《三字经》,可是给那个念的像《三字经》似的:“圣上爱,一夫之,力惜十,家之产,深闭固,居未肯……”大人听了都不管,就由着我们那么瞎念。赵元任《赵元任早年自传》页33。
在中国这个上亿人的国度,诵读普及于所有读过书的人,其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贯彻朗读的作用的,然而这并不否定朗读的作用,尤其当考虑到中文字的学习困难时。现在朗读已经不流行,而一人一式的书塾读书法,也再无处追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