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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了,光剩个妈妈了(9)

雷锋 作者:黄亚洲


当天晚上,彭茂林要出村,刚走上石桥,便被追上来的庚伢子截住了。月亮很冷,庚伢子的脚步声很响。彭茂林回身说庚伢子你干啥呀,我有急事呢。

庚伢子硬是缠上了彭大叔,要问清楚一个问题。“彭大叔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呀?”他拉着彭大叔的手说,他的手冰凉冰凉,“共产党啥时候来呀?”

“庚伢子,你还小,不懂。”彭茂林蹲下来,把他的小手紧紧捂在自己的破棉袄里头,“你看,你棉鞋都烂了,脚趾头都露外头了!”

我七岁了,我啥都懂了!我妈告诉过我,我爸爸的梭镖,就是共产党给的!

庚伢子,说实话,我也在盼望共产党的队伍早点打过来!

你不是说共产党不远了吗?

不远了,可是,也不近。现在地主老财的势力还不小,共产党要一块一块地吃掉他们!但是我告诉你,共产党会来的,我要是再见到他们,一定要他们早点来,快来我们简家塘来,帮穷人说话,给穷人饭吃!

叫他们先到我家来!

“晓得了!一定!庚伢子,我要连夜赶去长沙城呢,我有要紧事呢!

庚伢子再三问他是不是就去跟共产党见面,彭大叔就是不肯说。庚伢子后来问妈妈,共产党真的就要来了吗,妈妈说不晓得,实在不晓得,只晓得现在苦日子没个头,又说庚伢子,你妈妈真的没本事给你吃白米饭啊,妈妈实在亏欠你啊。

庚伢子说我可不想吃白米饭,野菜汤可香呢,话刚说完妈妈的眼泪就滚下来了。

半个多月之后,一个来自谭家大院的女人来到雷一嫂家,上次就是这个识字的女人为小金满书写墓碑的。

“雷一嫂啊,”冯嫂坐上雷一嫂的卧床,亲亲热热地搂着雷一嫂说,“你不肯进谭家做刺绣,我不奇怪,晓得你担心啥。其实,想穿了,也没啥子啊!无非是谭七少爷看着你顺眼,你呢,在做刺绣的日脚里,陪他睡几觉,想穿了这又算啥子啊,谭七少爷高兴了,不仅你雷一嫂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就连庚伢子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是管家先生叫你来说的吧?

是啊,冯嫂说,是管家叫我来说的,不过,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啊!我就是这样啊,我以前一个穷丫头,无非是顺了老爷的意思,结果呢,现在过的都是舒心日子啊!先前,我没有一件衣服不打补丁的,这几年,你看,虽然外头还是蓝花布衣,里头穿的可都是绸缎呢!老爷赏的呢!

说着,冯嫂掀开自己的外衣,又撩开内衣。

你看,你看,冯嫂笑嘻嘻说,都是长沙绸布庄买的呢!

但是,冯嫂露出的皮肉上,却叫人明显地看见了一条条青紫色的伤痕。雷一嫂看见了,吓一跳:打的?

冯嫂看着自己皮肉上的条条伤痕,也愣了。

打的?雷一嫂轻声问。

冯嫂突然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地就下来了。

“怎么了,冯嫂?”雷一嫂说,“别伤心,上回你帮我写小金满的碑,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冯嫂突然抓住雷一嫂的手,哭着说,谭四滚子不是个人啊,谭七少爷也不是个人啊,他们父子两个都是畜生啊,不把女人当人看,就知道往死里整人啊!雷一嫂,你不能进谭家啊!进去没有你好日子过啊!

这番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事先要是知道门外三步远的地方就阴险地站着金管家,冯嫂是咬破嘴唇也不会说的。

雷一嫂拍拍冯嫂的肩,冯嫂就渐渐安静下来。简家塘的人没少议论过冯嫂,这个李家村的女人山歌唱得好,自从进谭家当佣人之后,一直过着伸不直腰的日子,她的男人后来据说也是得了莫明名其妙的暴病死了,也有说是被毒死的。谁也闹不明白。

这时候冯嫂边揩眼泪边说,雷一嫂啊,谭家是一个火坑,女人不能进去啊!就是饿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别像我一样,犯傻啊,不像个女人的样子啊!

雷一嫂说:我呢,也晓得谭七少爷不是个人,我一直怕上谭家的门,就因为谭家父子不像人样!可是想想家里没米下锅,庚伢子天天喝野菜汤,嚼糠,我心里煎啊,整夜整夜睡不着啊,你想想,我们雷家就他一条根了,要是他也丢了小命,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明亮哥啊!

女人受苦,就受在一个穷字里啊!冯嫂抽噎着说。

雷一嫂说,我还这样想,就是进谭家的门,又怕啥子?谭七少爷想欺负我,我也可以叫,可以喊啊,谭家这么多帮工这么多佣人在做活,他也要顾忌啊!实在躲不过去,我就在身上藏半个碗片,就这碗片,你看,我都准备好了,谭七少爷若是逞强,我就用这碗片划自己的脸!

冯嫂吓一跳:喔唷!

脸破相了,见了满脸的血,他还不害怕?还敢逞强?

屋内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地都入了金有德的耳朵,半个钟头后,也就入了谭七少爷的耳朵。

谭七少爷听到碗片之说,嘿嘿笑了,说这女人也太自作聪明了,碗食是男人端给女人的,女人只是洗碗的,碗能帮女人么?而听到冯嫂的那些话,他就不笑了。

“她活得不耐烦了!做掉她!”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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