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秋月圆圆啊,讨饭棒尖尖(6)

雷锋 作者:黄亚洲


雷明亮墓碑上的字样被改写了,写成:“先考雷明亮先妣张圆满之墓”,落款则是:“孝男雷正德、正兴、金满”。当然,“正德”和“金满”这四个字,不是写成红色的,而是黑色的。

墓前的哭声很响,几乎半个简家塘村的乡亲们都听到了,那是庚伢子在哭。雷一嫂的自尽使大家唏嘘不已,许多村民都猜到了个中原因,雷一嫂的微微鼓凸的肚子早就引起了背后的窃窃私语,只是大家都没敢说没敢问,惟一晓得实情的九斤大妈也不肯露半点口风,如今雷一嫂一口薄皮棺材下葬,留下一个瘦骨伶仃的孤儿在世间,怎不教大家黯然神伤。

庚伢子哭个不停,他那尖细的嗓音和飘荡的麻布孝衣一齐在秋风中颤抖。他举起了他的那只有刀伤的左手,说:妈妈呀,哥哥的手断了,可是庚伢子的手没有被砍断!九斤大妈给我上草药了,六叔公天天给我敷药!妈你放心吧,庚伢子不怕痛!庚伢子会活下去的!

六叔奶奶掩面,大声抽泣。

庚伢子又哭着说:爸爸,妈妈,彭大叔刚才说了,菩萨就要来了,菩萨就是共产党,他们就在不远的地方了,共产党来了庚伢子就有救了!

彭茂林摸摸庚伢子的乱蓬蓬的头发,叹气说:庚伢子,起来吧,你泪都流尽啦,你这么个细伢子,有多少眼泪可以流啊!

六叔公和六叔奶奶不顾雷明义夫妇脸色的阴郁,决定把庚伢子留在自己家里。六叔公说:都姓雷嘛,总是一家人。就收留在我家养吧。

他儿媳说:爸爸,我也不怕得罪人,我能说一句话不?

六叔公说你说吧,于是儿媳就说:想想庚伢子嘛,也可怜。可是你看看我们家,我们全家已经是八张嘴巴了,可不可怜?

这一天,雷明义一直垂着头,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

雷明义的老婆又说:爸爸你自己看看,米缸里还有米吗?

六叔奶奶不满意这种说法,说不管有米没有米,庚伢子也得留下来,他妈妈上吊之前把庚伢子托付给我,就是那意思,谁敢把庚伢子推出去,她妈妈梦里抓谁!

六叔公最后说:这样吧,庚伢子跟我唱皮影去吧!他嗓子亮,记性好,能唱。我呢,也要个帮手,一年年的老了,唱不动了!

雷明义的老婆不吱声了,说到雷一嫂可能会在谁的梦里出现,这真有点瘆人。

戏幕上,六叔公操纵着杨四郎和铁镜公主的偶像,敞着嗓子唱《四郎探母》:

公主啊,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

贤公主又何必过于谦言,

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

也难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庚伢子接唱,嗓音尖细,恰似铁镜公主的嗓门:

说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

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三十几个农人围坐在戏幕前,听得很痴的模样,有的夸细伢子唱得敞亮,有味。

三袋烟的功夫,戏唱完了,六叔公从戏幕后钻出,朝急急散去的乡亲们打拱作辑。“有钱帮个钱场,有人帮个人场,献艺卖唱,全靠捧场,在下这里谢了,谢了!”

庚伢子跟在六叔公后面拼命鞠躬。

只有一个老农向礼帽内丢入两枚铜钱,其余的人走得急,像逃命似的。

六叔公阴了脸。这年头寻常百姓谁有钱呢?这是一个靠近张圆满老家凌霞港的一个村庄,也是穷的穷富的富,穿破衣烂衫的拿不出钱逃得快,几个穿绸衣的摇着扇子走得慢可根本没有扔铜钱的意思。

庚伢子看着大家散去,心里很难过。

桌上开出晚饭:一碟咸菜,一人一碗稀粥。

六叔公坐下时,看看沉默的家人,哑着嗓音唱了两句:主公啊,不是末将沙场战无力,实因是,东风不至天眼闭。

谁也没有理睬六叔公。

三婶说:吃饭吃饭!

庚伢子低声说:今天我不吃饭了。

六叔公说:你唱得很好啊,为啥子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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