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叶在早年的电影中,仍是倾向给故事安排一个“传统”的结局。他习惯用一些带着尘埃落定色彩的事件或状态作为终局,比如死亡、婚礼、复合、沉默、夜晚,或者关了的门。《羞耻的人》结束时,主角们长久地坐在黑暗与沉默中。《葛罗达的新娘》结束于一场婚礼。《麦克尔》、《撒旦日记》和《牧师的寡妇》在主角死亡的一刻落幕。在《牧师的寡妇》、《羞耻的人》、《葛罗达的新娘》和《一屋之主》中,分离的恋人最终复合。复合、婚礼和死亡在《审判长》的最后几分钟里次第上演。故事是封闭的,如同在画框里的油画,比如《审判长》末尾合上了的书页,比如《撒旦日记》里撒旦终于得到报酬。故事亦是首尾呼应的,如一个完整的圆,比如《审判长》终了时的自杀暗合开场的死亡。《牧师的寡妇》开始时,年轻的夫妻在郊外嬉戏,故事结束时,那片景色依然,只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爱人们已心力交瘁。《麦克尔》的故事始于“大师的房间”,结束的那一刻,是斯维特在麦克尔的窗前大吼:“你的大师死了!”
但德莱叶毕竟是和经典好莱坞保持了距离。在传统模式下,人的意志所不能控制的外力,比如战争、饥荒、社会压力、自然灾害,这些可能作为故事的背景提及,而故事的推动力一定是“人”的意愿,是角色个体让故事朝这个而非那个方向进展。然而在德莱叶的电影里,无法操控的外力成了故事的推手。因为对公主的迷恋,麦克尔远离了佐莱特,然而在他心里,他是不忍的。他的角色也有心愿,也有行动,但他们的决定与行动面对莫测的外力只是徒劳。在《牧师的寡妇》里,我们知道老玛格丽特和她爱人也曾恶劣地对待他们摆脱不得的老牧师寡妇,就像眼下的索夫仑和玛丽,由此,宿命轮回的强大力量笼罩了个体的愿望。《审判长》的第一幕是一张维克多家的树状家谱,这图谱详列了这个家族每一代人重复犯下的错。《撒旦日记》讲述的四个故事,后三个成了第一个悲剧的不断重演。
这股个人不能操控的力量,首先是法律的、家庭的。社会,在德莱叶的早期电影里,代表了约束和惩罚。在《审判长》中,主角的法官身份使得法律直接介入了他的家庭: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私生女杀死私生子的案件。《撒旦日记》里,法律不仅是社会层面的,更来自宗教层面。在《羞耻的人》里,俄裔犹太人被“判决”的社会地位决定了主角们的行为。至于在《牧师的寡妇》里,继任的小牧师必须娶老牧师留下的寡妇,这习俗成了宗教法律的漫画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