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厢房中传来花不弃阵阵的咳嗽声,连串不歇气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般,咳得莲衣客跟着也有了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花不弃咳醒了。房里没有人,她瞥见床头小几棉套中的茶壶,坐起身想倒碗蜂蜜水润喉。拿起杯子,喉间似有片羽毛轻轻拂过,她控制不住又咳了起来,手里的杯子没有放稳,摔在床边踏脚板上,发出叮当的声响。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棠秋!青儿!给我倒杯蜂蜜水来。"
花不弃的声音留住了他的脚步。寒风中满院灯笼微微晃动,花不弃穿着冰冷棉衣蜷在稻草堆里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是再见她还是不见?就这一次吧,谁叫自己弄晕了婢女没人侍候她。他再不犹豫,端起火盆上煨着的药汤推开了房门。
听到动静闻到药香,花不弃以为是棠秋和青儿端药进来,喘着气说:"又要喝药啦?有枇杷止咳糖浆就好了,要不换蛇胆川贝液也行啊。可不可以不喝?闻着味道我就想吐!"
又一阵急咳从喉间蹦出来,肺几乎要从口中咳出来似的,花不弃按着胸口,浑身都咳得痛了。
莲衣客端着药碗走到床边,扶起花不弃低声说:"张嘴。"
低沉熟悉的声音惊得花不弃睁开了眼睛,他离她这么近,近得她能看清露在蒙面巾外面的他的眼睛。浓浓的睫毛,深得看不清楚情绪的双瞳。她喃喃地说:"我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呢?你又来看我了。"
莲衣客没有回答她,只把药碗凑近了她的嘴。
扑鼻而来的药味刺激得花不弃皱眉,她下意识地扭开头,不想喝碗中的药。
莲衣客有些焦急,放软了语气道:"这里我不能久留,你把药喝了我就走。不弃,良药苦口,别耍孩子脾气!"
花不弃心里突然涌出委屈,偏过头说:"我就不喝!你答应了我为什么又反悔?既然不肯管我,还来莫府干什么?"
莲衣客沉默了会儿道:"今晚我不是来看你的。那两个侍婢晕睡过去了,没有人侍候你。把药喝了吧。"
如果青儿和棠秋没有被你弄晕,你就不会端药来?你更不会进来看我?花不弃小心眼儿发作,气得把头扭到了一边。
莲衣客不客气地将花不弃的脸扳转过来,药碗再次递到她嘴边。花不弃眼神幽怨,似怒似嗔地瞅着他,他的手一颤,差点儿把药荡出来。花不弃说喜欢他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莲衣客把药碗往床边小几上重重一放,什么话也没说,站起身就走。
"别走!"来不及反应,他背上已贴住了一个温暖的身躯。花不弃低呼一声,从身后抱住了他。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忍耐不住地趴在他背后闷声咳嗽。滚烫的呼吸扑在莲衣客背上,烫得他有跳起来的冲动。
莲衣客闭上双目,缓缓说道:"不弃……"
花不弃的眼泪涌出来,哽咽地说:"你不要生我的气。你中了一箭还来看我,我很高兴。"她伸手拿起几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急切地说:"你看,我喝完了。"
浓浓的药味在鼻端萦绕,花不弃怯怯的表情像邀赏的孩子。莲衣客鼻子有些发酸,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药渍。
花不弃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之极,傻傻地笑了。
那笑容像海上初升太阳的光芒,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他若再看,会被这道光烧成齑粉!莲衣客后退一步,别过头硬下心肠说道:"花不弃,为了救你我中了一箭,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因为你受伤。你因我生病,咱们就算扯平了。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喝不喝药也与我无关。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吧,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
花不弃怔了怔,当从来没有见过他?当世上没有莲衣客这个人?一瞬间,记忆蜂拥而至。天门关,他揽住她的腰避开黑衣女的长鞭;柴房中,他送来鸡腿;松林里,他细心替她结好披风的带子;南下坊,他紧追在海伯身后担忧的目光。她生命中突起波澜的这些日子里,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只有他,让她怎么能当他不存在?
听到他的话,她没有伤心,只有后悔。花不弃目光空洞,轻声说:"我不该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你就不会像避瘟疫似的要离开我了。"
是的,他听到她说喜欢他,他就不能再见她了。莲衣客缓缓回头,花不弃泪盈的脸叫他忍不住地疼惜。都是他的错,怎能怪她呢?他低声问道:"不弃,你想看看我的脸吗?"
他的手已摸到蒙面巾正欲拉下,却见花不弃双手迅速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莲衣客一愣,"为什么不看?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花不弃转过了身,一个不像她的声音从喉间溢出,"看了,我就会一直记住你。你走吧,你的箭伤,因为我受的伤,要全好了,我才不会内疚地想起你。"
莲衣客叹了口气,决绝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