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济于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阔,只有绵延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之间的那座城池。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起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在此刻看来,却反衬得他更加势孤力薄,仿佛随时可能被这片苍茫大地所吞噬。油然而生的孤寂和无助,是自从练武有成后就未曾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下一个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刚才被他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然无声地被污泥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锐坚韧,曾经拥有过多少显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坑,将它放入其中后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已经额头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冢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里像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掩埋起来,不至于真的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冢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动向都为各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中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门主耐特,游走于战乱中的各国聚敛着财富、为黑旗军提供支持的绯羽商社的人们,这些艾里的朋友在为他的安危和黑旗军的将来担心;凯曼则心喜于一个潜在大敌的陨落;和黑旗军有着一致利益的凯曼的敌国君主们,审慎地评估黑旗军是否还能维持过往的迅猛势头,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伙伴、盟友;此外,在黑旗军领地周边,也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将贪婪觊觎的眼光投放到黑旗军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军是否因为这次的打击而弱化下去,成为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而在这些立场各异的势力之中,与艾里暗中缔结盟约的诤君杰伊一方所受的震动无疑是最大的。
通常杰伊他们得到有关黑旗军的消息,都是艾里利用恋血鸳传送来的。而这一次,因为这个消息太受人瞩目,流言以比飞鸟还快的速度传入了拉寇迪。在凯曼的情报机构中安插人手为自己通风报信的杰伊,掌管可称作流言集散地的酒馆、消息灵通的爱琳娜,几乎差不多同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仆人送来这封情报时,杰伊正在让仆人为他穿戴衣冠,准备出门拜访前不久南征未果后回到帝都暂居的凯文将军。
在仆人看来,诤君无疑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主人。高贵的出身,庞大的家产,国王对他们一族世代的礼遇,而且当代的家主英俊而睿智,虽然年轻却没有时下纨绔子弟的浮夸愚蠢――只有小小的一点缺憾。这么可敬的老爷竟然也和帝都中那些轻浮的年轻贵族一样,迷恋上爱琳娜,那个开旅店的不正经的女人,让人不由怀疑他对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不过在此以外的其他方面,他永远是那么稳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仆人为他穿衣的间隙,杰伊拿起那封信笺才读了一阵,就以和“稳重”“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态度跳起身来。顾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便匆匆忙忙地赶出门去,留下一众仆人呆滞地望着大失常态的主人迅速远去的背影,猜测着主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出门后,诤君更改了原来准备拜访的对象,而是让马车直接驶往翠雀旅店。
爱琳娜已经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得知了艾里失踪的消息,因而对他的突然到访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时在店里的酒客看见向来稳重的诤君大人,竟然神色忡忡衣冠不整地冲进店门来,都以讶异的眼光瞪着他,热闹的店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杰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怔在了那里。如果因为自己神色怪异,引来旁人的怀疑就糟糕了!毕竟他现在暗中筹备的,是可以被判作叛国大罪的!
“哦,请相信我,亲爱的杰伊。”这时,爱琳娜柔婉娇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走出内房,迎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诤君:“既然我接受了你的邀约,就不会临时爽约而和其他的男人出游的。杰伊,你的不信任让我觉得受到了伤害。”
这听似怨尤,实则撒娇的话掩饰了诤君失态的原因。而爱琳娜的姿色也成功转移了酒客们的注意力。现在的爱琳娜总是周旋于上层贵族之间,显得更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近得了的。能有这样饱览秀色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在看别的男人身上。爱琳娜便神色自若地挽起杰伊的手,和他一道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