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李清照与苏轼,两种性别,两种美学
我们下面的介绍,希望从两派很不同的南宋词入手,一派是从李清照这边所延续出来的这种比较抒情、比较委婉的风格,另一派是从苏轼这边发展出来,延续到辛弃疾的非常阳刚、与社会、政治和历史关系比较密切的一种风格。这两种风格实际上是两种不同的美学,而且它涉及到的是男性和女性两个不同的角度。我不晓得对于这种美学的比较,大家会不会感兴趣。我们从男性和女性的角度来形容美学,也许在美学的专业上你会觉得不太说得通,那么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这种美学上的比较。在整个人类社会结构里面,男性被塑造成为一种状态,女性被塑造成为一种状态。本来在各自的天性上,他们也许是有区别的,可是这种区别又是文化的习惯,一旦这个习惯沿袭久了以后,大家就习以为常,觉得天生如此。我想从汉族人给孩子命名里面,就会看到很清楚。比如男孩子一定叫“雄”,还有很多国家和社会的责任都会寄托在男孩子身上,我记得小时候,同一个年龄的同学里面,就有好多人叫“胜利”的,因为刚好抗日战争胜利。可是女孩子很少叫“胜利”,因为你感觉到说,国家的责任是寄托在男性身上的,而女性的名字就是贤呀,淑呀,另外一类的文字。
这种不同的社会角色定位,对于男性和女性的成长空间,以及对于各自生命价值的判定,不能不说是有影响的。所以,我们会发现在我们的整个文化历史当中,女性的创造力事实上被剥夺得非常的严重。至少我们看到在整部文学史、绘画史当中,女性长期缺席。在讲中国学术史的时候,我们曾经特别把管仲姬列举出来,对这位唯一可以放在男性绘画世界里面来讨论的一个女性画家,我们会觉得她运气很好,嫁给了赵孟頫——在诗文、绘画上都才能非常高的画家,同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赵孟頫也看中妻子的才华。这一点我以为很重要:因为在古代,在一个封建社会当中,我们会看到男性受限于男女不同的社会定位,他不一定看中女性本身的才华。比如说我们常常提到苏轼,他算是一个非常豁达的人了,也很爱他的妻子,比如他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可以看出对妻子有多爱。可是我们也知道他写《赤壁赋》的故事,当时他看到月亮很好,要去游赤壁,他并没有带太太去,而是回家跟太太要了鱼,要了酒以后,找朋友去游赤壁了。
现代人对这件事发表议论,认为这是非常典型的中国传统男性文化,因为苏轼有自己的文化生活,在这个文化生活当中,他并没有把妻子算进去。而且在这种文化生活当中出现的女性,往往不是妻子,而是另外一种身份,即歌妓。中国历史上的女性文化,有一部分创造力就表现在类似歌妓这样的比较另类的职业上,比如说唐朝的薛涛,就是一个歌妓,她来往于文人、诗人当中,她可以画画,做诗,写词。我们曾听到的像“苏小小”之类的女性,都是歌妓。在当时的文化环境里,如果不是歌妓这个另类的形态,那么作为一个正统文化当中的女性,她的创作会受到很大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