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跳上一个台阶踢掉鞋子,拿在手上挥舞着。她说,她以前住的地方比这里还清静,那里的路是整块整块的大石头铺成的,她经常光着脚在上面走。我没有说话,她的世界和我总是相差甚远,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地方,我所呆的地方,除了鸟笼,还是鸟笼。
林染开始唱歌,她竟然在唱《国际歌》,边唱边仰着脑袋转圈,头发散落开,和扎染的大摆群一起轻轻飞舞,高跟鞋被她提在手里,随着胳膊甩过来甩过去,像极了翅膀。我抱着书包坐在台阶上,仰着脑袋眯起眼睛看着她,太阳一圈圈把她包围起来。她微笑着说:“莫小天,你过来,我们一起飞吧。”
莫小天,我们一起飞吧。
我羡慕她。小时候也曾拿着妈妈的口红眉笔涂抹过,但长大后,我从来没有画过妆。我也想穿高跟鞋,想脱了鞋子光着脚丫踩在大马路上,想放肆的哭,笑。但却不能。
我一直是个乖孩子好学生,一直都是。
林染的家就在这个小巷子里,靠南,最里面倒数第三家。她家外墙壁上画满了儿童水粉画,有叮当猫,有米老鼠。她说那是她小学时跟着一个画画的老师一起涂鸦上去的。
我小时候也爱画画,可从没想过在墙上涂鸦。在我的生活轨迹里,很多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比如和他。
林染从脖子上取下亮晶晶的银色小项圈,把那把亮晶晶的被我以为是装饰物的小钥匙塞进了小锁里,“咔啪”一声打开了门。她狡黠地笑着晃了晃脑袋,示意我进去。
我从没有这样接触过陌生人,可林染却吸引着我,她让我的心无法设防。
我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地面潮湿却不阴暗,满屋子都是老式家具,老电视,老收音机,老唱片机,我像是走进了一家追忆时光的小店。她坐在一张摇啊摇的藤椅上,左指右指:“莫小天,你随便坐。”她家里没有沙发,能坐的除了床就是木椅,木椅上涂满了暗红色的漆,刻着漂亮的黑色花纹,一圈圈缠绕着靠背蔓延上去。木椅扶手处都已经被摩挲的发着暗暗的光。我小心的坐了下去。
什么都是旧式的、古老的,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人。斑驳的旧木柜上放着一台复古的老唱片机,黑色胶碟装进去,唱片围着圆心慢悠悠的旋转,飘出了周璇的《天涯歌女》。林染坐在藤椅上轻轻晃着,跟着唱片闭起眼睛小声的哼唱,她唱歌真的很好听。唱片机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有着亮片,闪着光。墙壁上贴有年画,全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明星,整个房间似乎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像进入了另个空间的轨道,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新奇的,包括这个从天而降的打扮得如鬼魅般的奇怪的女孩子。我有了一种探知的欲望,但当我的目光落在那个老座钟上时,我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我一下子站起来:“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林染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我的手送我到门口:“出了门你往北走,走到第三个交叉口再往左拐,就能看到你熟悉的马路了。”我点点头转身离开,林染靠在门边大声喊:“莫小天,你要记得,我叫林染,不许忘哦!”
走过第三个交叉口时,我看到了一个大大的路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幸福街。
(三)
晚饭时我跟妈妈提到了林染,她瞪大了眼睛:“你放学不回家去酒吧干嘛?”我意识到自己说太多话了,不吭声,埋头扒饭。妈妈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我忙说我累了,放下筷子,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