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3月。
从黄浦江边吹来的风,挟带着凄冷的雨丝,发出萧萧声响。霓虹灯在雨雾里闪烁。上海人习惯了雨中的生活,晚上8点钟光景,市中心依然相当闹忙。富商们穿着时髦的西装,在外国租界修建的豪华别墅里进进出出。女人们佩戴着贵重的首饰,由欧化了的中国商人陪同,在饭店和剧院招摇过市。她们梳着最新的巴黎发式,涂着口红,描了眉毛,开着汽车兜风。 也有一些苦力拉着黄包车在雨中奔跑,浑身溅满黑色泥浆。
一辆福音特卧车停在汉口路证券大楼门口,排气管冒着滚滚水汽。
佩戴中将军衔的蒋介石躬身钻出车门。雨点开始变成了雪渣子。他把头缩进衣领,疾步跑上一排坡度很小的台阶,20世纪20年代初期的蒋介石 进了玻璃门。他对这个世界很熟悉,这里是亚洲最大的交易所,它操纵着全世界——无论香港还是纽约的银价。不要说与外资银行有联系,单是操纵的中国银行就有80家。他在这里充当过经纪人,结识了江浙豪富和帮会势力,并觅得两个女人:姚怡诚与陈洁如。最重要的是接近了孙中山,去永丰舰成为决定性的一次投机,以后一直为孙中山所重用,也才有筹办黄埔军校之事。眼前交易所里正在举行舞会。交易也在进行,只是没有了白日的那种甚嚣尘上的嘈杂:经纪人彼此用手势来说话,有时人们会动起拳头,扯对方的衣领……现在,舞池里游动着一对对文静的船,拖地大裙和尖尖的白皮鞋似起舞的浪,斗殴的拳头已经化作体味温馨的掌心。
蒋介石依旧一身冰冷的戎装。他摘下军帽又戴上,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以免厚重的皮靴发出吱吱声。
他在一个熟悉的位置找到熟悉的人。他走近,低低唤了一声:“静老,季陶!”
两个静卧在沙发上的看客从沉醉中惊醒,一齐扭过脸,大惊失声:
“你怎么回来了?”
在两张沙发之间放着一盆炭火,火苗正旺。坐在左边的是张静江。他是浙江湖州四大豪富之一,然而他本人却像是营养不良,瘦骨嶙峋。一副眼镜更增添了他年龄的度数。其实他只比蒋介石大七岁。他腿脚不灵便,常年拄着一根文明棍。他家乡人说张早年在一次大火警中,亲率救火队上屋救火,不慎跌下伤足而成残疾。上海有人则说张救火伤足,尚能勉强行走,由于居留法国巴黎期间,生活放浪,沾染花柳病,治疗不慎,伤中坐骨神经,遂成瘫痪。他扶着眼镜仔细打量蒋介石:灯光下的蒋介石脸色黑苍苍的,相貌方正,颇有动人之处。他的军帽起初没有摘掉,低低地压在眼上,使眉毛显得更加粗硬,眼大而尖利,炯炯发光地盯着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