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的说法被许多史籍所采用。其实,此中包含了不少明显的错误。首先,吴伟业说起义军被围困地点在陕西兴安境内的车箱峡,而从当时陕西巡按傅永淳等人的奏疏里,我们可以肯定被困地点在汉中栈道附近。傅永淳的奏疏说:“初,贼闻有五省合剿之举,以中州平原难于藏匿,乃西逾关岭,合秦寇入终南。及奇瑜率兵入关,贼悉度栈道入汉中。汉中西邻巴蜀之险,南止汉水之滨,东塞栈道之阨,所谓釜甑鱼也”。崇祯十一年兵部尚书杨嗣昌的疏中提到:“往年陈奇瑜之抚,一出汉中,旋踵四溃,遗祸至今,罪谤莫赎。”⒃再看封在汉中的瑞王朱常浩崇祯七年六月的奏疏,“目今东有洋县之贼,督臣陈奇瑜现议招安。”⒄史籍说车箱峡长达四十里,是个不小的地方。然而到目前为止,无论在兴安地区还是在汉中地区都还没有查到它的确切位置。所以,沿袭吴伟业《车箱困》的说法,把起义军被困地点确定在兴安县是不妥当的⒅。
其次,在汉中被困的义军究竟包括哪几部,也还存在疑问。吴伟业和一般史籍的作者,都说主要是李自成部;毛奇龄《后鉴录》中说,“自成急奉闯王(高迎祥)奔入兴平之车箱峡”;文秉《烈皇小识》说,“贼首李自成、张献忠等坐困于汉中之车箱峡”。可是,明陕西巡抚练国事转述陈奇瑜的奏疏,列举的受抚义军为:“八大王部万三千余人,蝎子块部万五百余人,张妙手部九千一百余人,八大王又一部八千三百余人。”其中确切无疑的有张献忠(即八大王)、蝎子块和张妙手三部。所谓“八大王又一部”究竟是指南营八大王,还是指依附于张献忠的另一支队伍,目前还弄不清楚。陈奇瑜的疏中并没有明确提到李自成部,也就是说,汉中被困的起义军是否包括李自成部在内,还缺乏原始材料来证明。既然各种史籍几乎毫无例外地都记载李自成部是汉中被困义军的主力,而且义军在出栈道后的战斗中,李自成部确实相当活跃。因此我们还不能把李自成部排除在外。闯王高迎祥部是否也被困于汉中,需要继续查证。人们长期以来有一种误解,以为闯将李自成是闯王高迎祥的部将,这是不正确的。李自成同高迎祥一样,都是他们各自率领那支义军的首领,互相间并不存在从属关系。毛奇龄说李自成“奉”闯王奔入兴平之车箱峡,明显地反映了这种错误。兴平在咸阳附近,与义军被围困的地点也不相符。
第三,吴伟业的书中说到李自成的部将也有不少差错,如顾君恩是湖北钟祥县庠生,崇祯十六年初李自成部义军打到钟祥时他才参加。说他在崇祯七年就成了李自成部的重要成员并且献计诈降,根本不符合事实。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儿,随自成一道参加起义,在崇祯五年攻克山西辽州时已经成了自成的左右手,并不像吴伟业所说“至楚、豫”方为自成所“诱结”。李牟、俞彬本无其人,小说家杜撰的情节中把李牟安排为杞县李岩之弟,吴伟业又把他说成崇祯七年就已经是李自成的亲信部将,纯属无稽之词。白广恩是另一支起义军可天飞何崇谓的部将,崇祯五年八月在陕北铁角城投降了明政府,这以后长期充当镇压农民起义的鹰犬。吴伟业把他说成李自成的部将,还说崇祯七年一道被围困于车箱峡,也是没有根据的。
总之,根据原始材料,我们可以确定崇祯七年,张献忠等部义军四万多人一度在汉中被困,后来采取伪降手段摆脱了困境。但具体的情节,同通常史籍的描写存在着相当大的差距,到目前为止,还有一些问题需要继续探讨。
起义军汉中脱险的问题,还牵涉到对农民起义中伪降的看法。在封建社会的农民起义中,伪降是常见的现象。明末农民战争中,起义军在不利的形势下,为了麻痹敌人,摆脱困境,也曾多次采用这种手段。崇祯六年冬在河北武安的伪降,使起义军得以偷渡黄河,实现了千里跃进;崇祯七年的汉中伪降,使一支主要的农民武装避免了覆灭的命运,挫败了陈奇瑜部署的围剿。它们的效果都是显而易见的。那种把起义农民作为斗争策略的伪降,一概说成是“动摇”、“叛变”、“投降”的作法是不足取的。历史工作者的责任是通过严肃的查证,区分作为斗争策略的伪降和真正的投降变节,从而引出有益的经验教训。后面我们还将多次遇到农民军中首领人物的投降变节、妥协动摇以及策略性的伪降,只有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才可以揭示历史的本来面目,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