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想起当初离开那个城市,当时我们满心欢喜,我带着宫薄,捏着那两张薄薄的车票,在拥挤的人群中前进,空气带着古怪的气味,可是我们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所以的一切都可称之惊喜。
突然之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这世界就是这么匪夷所思。
在等待厅,我们又见到了小痞子,要不是他过来主动打招呼,我几乎认不出来,他没再柱着那根拐杖,戴着顶鸭舌帽,遮住了亮晃晃的脑门,穿着异常干净清爽,白T恤黑牛仔,一手插在口袋,慢悠悠走来。
“嗨,小乞妹妹,我来送你。”
连笑容也异常阳光,像个正在读书的乖学生,我紧张地看着他,这才发现,其实他长得不难看,五官尤其精神,只是我的记忆已经把他定格在那晚他的凶狠残暴,就像一个面具,无论他何种表情,我都给他戴上凶神恶煞的面具。
他来做什么,这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我打了他,结果他没有生气,反而把钱还给我们,还买了车票,他到底想怎样?我小心问:“你想怎么样?”
他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们笑,突然伸出手,把我拉过去,圈在怀里,我奋力挣扎,鸡丁过来拉我,被制住了,只能胡乱地踢着手脚,可他太少,怎么也够不着。
小痞子斜着嘴角:“别紧张,只是说几句话。”
我们的吵闹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正要大喊,他又说:“看在票是我买的份上,信我这一次。”
我不动了,他一手抓着鸡丁,一手把我的头压向他胸前,轻轻地笑了:“看你,总是这么好强,女孩子这么不知进退,会受伤的。到了家之后,就不要到外面来,外面坏人多,不是所有坏人都像我一样没坏到骨子里,知道吗?”
我一楞,抬头看到,只看到有些青青的胡渣子,很青很淡,猛然间,我意识到,他不过大我几岁,或者没那么坏,他已放开我,又一个熊抱,把鸡丁抱住,鸡丁恶狠狠地瞪他,他却满不在乎。
“小洋鬼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然我一心动,会忍不住想留下它的。”
鸡丁还是瞪,小痞子哈哈一笑,恶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靠在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鸡丁不再挣扎了,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放开鸡丁,又冲我笑了笑,吹着口哨离开。
这人真是古怪,我看着他的背影,对我们来说,很高,可对成人来说,但那还只是个少年,不管怎样,车票是他买的,不然我们不能这么快回家,或许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也没那么多天生的恶人,我追了几步问。
“喂,你叫什么名字?”
“李昭扬,像朝阳一样温暖的昭扬哥哥!”
他回头,摆摆手,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但似乎在笑。
我问鸡丁:“刚才他对你说什么?”
他正死命擦被亲过的地方,没好气道:“他说对不起。”
是为那晚的暴力道歉吗?我心一动,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暖的,还带着几分谅解,古怪的感觉,李昭扬,虽然你害过我们,但也帮过我们,那这一次真的两清了,希望不要再见面,我拉起鸡手的手,去检票。
“他真是个疯子。”
“真正的疯子。”
火车启程的时候,我揭开窗帘,看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鸡丁他第一次坐火车,显得很新奇,我们精神十分亢奋,咧着嘴笑个不停,就算老是单调重复的风景,也看得不亦乐乎。
可没一个小时,兴奋的心情已经平息下来,我和鸡丁面对面坐着,看着彼此憔悴陌生的脸,笑容慢慢的僵硬,唇抿成一条难看的线。
离开了这个城市,可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我从没见过面的外公,那是怎样的老人,我要怎样告诉他,我的妈妈,他惟一的女儿,多年前与人私奔不敢回家的女儿已经死去,还有鸡丁,该怎么告诉你,你满心期待的爸爸,也去世了。
我还能瞒你多久,你八岁的年纪还要承受多少苦难。
我坐过去,坐在鸡丁旁边,把他抱在怀里,呢喃着他的名字,“鸡丁,宫薄”,他抬头看我,清澈的绿眸子依然纯澈得如高原湖泊,绿得让人心碎,我遮住他的眼睛,把眼泪生生挤回去,说。
“鸡丁,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嗯,和欢喜在一起。”
他用力地点头,那一刻,我没有怀疑,对十一岁的我来说,从北到南,行乞流浪,已是最大的苦难,我想像不出生活还会给我出什么难题,却不知道,也许这才只是刚开始。而最大的苦难也不是如此,而是拥有所有,却满目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