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有一个封面半兰不黑的大笔记本,通常塞在他的褥子下面。他就在这个本子上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一篇小说叫《刘三姐》,把传说中的歌仙写成了个歌声甜美,心地纯良,面目狰狞的丑婆娘,从来不敢以面貌示人,最后在阿牛哥的千呼万唤下探出头来,把这位情哥哥当场吓死了。还有一篇叫《绿毛水怪》,大家看了都说有点意思,开始在朋友的小圈子里传阅。有一天,我父亲四川老友的儿子北辰带了一个女孩上我们家来,这个女孩就是李银河。本来她是慕我父亲之名而来,后来听北辰说小波在写小说,就钻进我和小波住的小黑屋里,把小波的大本子翻了出来。李银河看了《绿毛水怪》之后,被其中潜藏的才气打动,从此和小波开始往来,不久竟谈起了朋友。
他们这段恋情说来很有点传奇色彩,大可以加点佐料,写成一篇故事加到“三言二拍”里。李银河可以被写成慧眼识珠的女主角,像红拂夜奔一样投奔了才子小波。这样编织故事是因为他们当时的处境差别甚大,小波尚隐身蒿莱之中,而李银河已经走在通向庙堂的升天阶梯上。
说起来李银河的父母和我们父母都是八路出身,但此八路不同彼八路,我们的父亲中道折翼,被打入了另册,所以小波和银河在家世背景上有霄壤之别。当时小波在街道厂当一个小工人,处在社会底层,而李银河已然在山西大学毕业,分到国务院政研室工作,在中南海里上班。事情还不仅如此,当时李银河年纪轻轻,已经在中国政坛上出了名。当时正是拨乱反正,宣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时候,她和另一个女孩写了一篇政治文章,被发表在人民日报的头版,二版上,前面还郑而重之地加了编者按。这分明是前途似锦的征兆。据小波说,她是全国关心政治的青年的偶像,每天寄来的读者来信要用麻袋装。所以说,他们之间的差别不可谓不大,换了别的女孩,就是不去攀援高枝,大概也不会和小波交朋友。应该说,在李银河身上存在一种侠女气质,或者说,有一种追求传奇色彩的浪漫情思。
按照普通人的观念,李银河的声名地位十倍,百倍于小波,但她却说她自己算不了什么,小波才是不世出的天才。小波写出的作品,她是第一个叫好者。“太好了,没人能写得这么好”,这些热烈的夸奖极大地鼓舞了小波的信心。说李银河是小波的最狂热的啦啦队,绝对是一个公允的说法。这个啦啦队的作用是不容低估的,特别是在他早年缺乏自信的草创时期。对于一些前程难料,需要鼓起勇气,奋勇直前的人生事业来说,只要把士气鼓舞起来,则大胜可期。据我看来,李银河有着常人难及的自信心和不畏挫折的人生勇气,当时她把这种勇气像内力一样灌输给小波,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使他觉得内气充盈,天下事无不可为,好像就要风生肘腋,摩翅云天了。他们二人都鄙视世俗生活,对市井生涯,特别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凡庸小事视为畏途,所以一拍即合,共约要振衣千仞之岗,过一种超脱世情的高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