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大将,有的匿于树根,有的藏于石罅,有的隐于墙洞,但是也有“大隐隐市”的名将,一片薄瓦甚至一片豆叶下也会藏着一位“楚霸王”或者“岳武穆”,它只是啃个浅浅的泥槽躲着,两头堵着松松的“纱窗”而振翅高唱着。你用手电突然照它,它却傻傻地探出晶亮的脑袋想弄清究竟,然后你用网罩罩住前洞,用旋凿伸进后洞一捅,它就“啪”地跳进你的网罩,也许身体沉得足够把网线也拉得沉下来……
捕虫的过程,其实是个洗脑的过程,看北斗壮丽,闻稻花清香,年轻时读过的吟秋佳句又零零碎碎地回来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笠翁的月亮,诚如今否?李清照的月亮,诚如今否?苏东坡的月亮,诚如今否?
再上溯,孔夫子的月亮,亦如今否?更悠远的还可追溯“风、颂、雅”的原创者,在这样的秋夜,感受会和我一样吗?会遥想着三千年后的一个晚上,一个倚老卖老的没落者,捏着“竹管筒”,枕着露水缅怀先贤吗?……
常常有人贬损蟋蟀赏玩者,说这种爱好“档次低”,不够贵族,其实是他们的无知,两千多年前,它就入了《诗经》——“豳风”《七月》,描写农奴四季的劳作,以蟋蟀衬托他们的终年辛苦,不如虫豸:“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入我床下。”随着季节的由秋入冬,蟋蟀也从野外转移到屋檐下、屋中、床下,而农奴却终年在野,不得休息。
而要说“贵族”、“书卷”,南宋宰相贾似道、明宣宗朱瞻基还没有你贵族吗?苏东坡、黄庭坚还没有你“书卷”吗?他们都是蟋蟀的超级拥趸。
儿子在隔壁玩着他们的网游或电游,我却思想着无数的没落,一代代王朝的没落、一代代勋业的没落、一代代显学的没落,甚至,上海话的没落和我所供职的纸媒的没落……当我们数落着年轻人抛弃了我们这一代的京剧、收藏、书法、上海话和蟋蟀时,古人有责备我们抛弃他们的骨牌、天九、握塑、毽子、扑卖、五木、彩选、格五、陆博和击鞠吗?
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没落,同样是不可阻挡的吗?历史,总是“前朝衣冠成古丘”吗?
每个人都会老去,都会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