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所亲历的二十世纪(13)

问道者:周辅成文存 作者:赵越胜


然而,另一方面,庆祝抗战胜利的鞭炮还未燃完,全国四处烽火又重燃。从1945年秋天日本投降,到l949年全国大解放,不过三年略多的时间。这三年多时间的民心民情和抗战八年时的民心民情,大不相同。前八年尽管遭受苦难,但还是心情振奋,再大的苦也能忍受。发国难财者、发国难官者虽然大有人在,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但抗战胜利后,那些复员大官、接收大员的抢劫掠夺行为,就使人民之心由喜变恨、变愤怒了。一场全民的战争,好像就是为他们,特别是为四大家族们打的。胜利了,就该人民收取胜利果实——全国都为人民所有。

知识分子在这场搏斗中,起初,还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接着,就变为失望的态度。这一段时间,我是在武汉大学。

当武汉大学从峨眉山下的残陋校舍,迁回武汉珞珈山的堂皇壮丽校舍的时候,人心是十分舒畅雀跃的,学生在山顶上每晨迎接朝阳,教师们每日晨起在附近市集上争购武昌鱼,晚饭后漫步山下湖边大道,还有那住舍旁边的小食堂、小茶馆,遇着旧友新朋,在那里坐下一两小时,消散一日辛苦!

然而,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刚让你坐下来宁静了一会儿,风云又紧张了。那些发国难财的家伙,那些怕人民算账的窃贼,不惜剥削压迫人民的血汗生命,发动一场内战来掩饰他们的罪恶。恶上加恶,哪儿还不使人民困苦难堪!这和抗战初期的上下关系、朝野关系、官民关系完全相反了。

就在第二年(1947年),全国学生和进步知识分子被迫举起反饥饿、反内战的大标语,在街头出现。1947年6月1日,天刚亮,整个珞珈山被军警包围,一阵阵枪声中,在学生宿舍惨杀了五名学生,在教师住宅捕走了四位教授(史称“六一惨案”)。当凶手们走后,师生都围集在校医院门口,看着五位同学的尸体,血迹满身,谁也禁不住眼泪纵横。无辜的学生,究竟犯了什么罪,须得受此惨刑?为了正义,就该惨受死刑,这是什么社会!什么世界!

我回到住舍,立刻写下武大惨案的详况与感想,航寄上海《大公报》的王芸生,第三天在报上刊出,但随即就有陌生人来我住处查询,似乎在查我有什么背景。幸好早就有人告诉我要小心。

有一次,学校正在上课,但我看我的学生,平时很活跃的,此时在课堂上眼睛都睁不开。哲学系学生本来就不多,这样场面,也使我明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大问题。直到解放后,学生才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日夜都在做地下活动,如果不上课,会引起特务注意,所以只好以课堂做卧室了。

这也是全民动员,不过,所面对的对象已经不是日本侵略者,而是穷凶极恶的腐败政府了。尽管他们还在那里厚颜无耻地声称他们的先辈孙中山是伟大的,最初的党是革命的政党,统一中国的党。但不可掩盖的事实是:这些作恶多端的腐朽官僚,本人却是孙中山、黄兴等人的败家子,违背孙中山死时的联俄联共政策,只想在国民党旗帜下,搞少数人,甚至一个人的独裁。这如何不引起人民的反感和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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