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再去找总办亲戚聂缉槼。

一想到要再去找聂缉槼，他又不禁有些汗颜。这聂缉槼是自己老婆家的亲戚，若不是老婆，和自己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可老婆呢，早被他气回老家去了。

惭愧惭愧，到得这紧要关头，还是得求助于老婆的亲戚。

惭愧归惭愧，为了饭碗，不去求助不行。

他刚走出厂门，猛地想到，自己和老婆分开了这么久，那聂大人聂总办还会帮自己的忙吗？旋又想，聂大人不可能知道，因为自己那老婆行事有男子汉气概，这号家里的事，她是绝不会说出去的。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那老婆确实还是好，这不但是顾全了他的面子，更主要的是，当初她若是到聂大人那里去告自己一状，那饭碗，早就掉了！也等不到今天了。早就掉了饭碗不说，聂大人找他个差错，只怕连班房都进去了。谁家的亲戚不帮亲戚呢？聂大人岂有不帮他的亲戚出气之理。

断定聂大人不会知道他和老婆的事后，蔡蓉峰满怀着希望赶到总局。到了总局一问，才知道聂大人聂缉槼早就调离上海另赴他任了。

栽了，栽了，老子这下彻底栽了！

他不愿触及那个可恶的裁员的“裁”字。

尽管他不愿触及那个可恶的裁员的“裁”字，可他怎么地突然一下想到了曾被他裁掉的工人。

那些个曾被他裁掉的工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过错，无非是干活时偷了一下懒，被他发现了，或者生病受伤，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干了……

那些个曾被他裁掉的工人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那副可怜相，不能不让他把此刻的自己联想起来。

想不到自己也落到了他们的地步！做官，干官差，还是别把事情做绝了啊！

人只有自己也到了为难时，才体会得到人家在为难时……

唉，唉，罢，罢。还是先回家去另想办法吧。

一想到家，他又不禁想起老婆回到老家的那个家。

老婆在老家的那个家，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蔡蓉峰想带着小老婆回老家的消息传到永丰时，老婆早就带着儿女住到娘家去了。老婆的娘家距离永丰镇虽然只有几十里山路，他蓉峰大爷要回永丰的消息也经由山道小径传到了老婆耳里，但老婆如同没听见。

老婆压根儿不愿见他。

回到娘家的老婆不愿见他，在轮船厂的官员楼房里，小老婆却娇娇地依偎着他。

“老爷，这么热的天，你打算这么远地赶回去，可她连个信都不回，她怎么能这样嘛？”小老婆娇娇地说，“别说你是她的老爷，就算是亲戚朋友，听说你要回去，她也应该来个信嘛！”

小老婆一边说，一边给他拍着扇子。

“老爷，我倒是想和你一起去看她呵，我还给她和少爷小姐们买了礼物呵，可这大热天的，又有那么远的路，我怕你在路上发病啊！老爷你若是病了，可不会把我急死！我若急死了，谁来照顾老爷呀？”

“老爷，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到了永丰后，再多花点钱，雇两顶好轿子，我给你准备些防暑的药。到了她娘家，她即算依然不肯见你，你的心意还是尽到了，我们再乘去的轿子回你的永丰。”

小老婆摸准了他那死要面子的心思，一个大男人、大家长，回到自己老家，老婆却回娘家去了，不肯来见，还得要他去求见，那求见也不一定能见着，得依然坐着去的轿子回来……而只要他一动身，街坊人都会来送，送蓉峰大爷去看老婆，去接老婆，结果不但没接回老婆，连见都没见着，他能丢得起那个脸？

小老婆继续给他拍着扇子，继续说：“没见着也不要紧，我们回永丰时，街坊乡邻问起，我们就说轿夫走错了路……”

小老婆的话还没说完，蔡蓉峰就吼了起来：“不回去了，不回去了，要回你一个人回！”

小老婆以扇掩面，偷偷地笑了。

偷偷笑了的小老婆又说上一句：“先消消气，消消气，实在消不了气就拿我撒气。我反正准备好了，专供你撒气呢！”

小老婆说完，就一边使劲给他拍扇一边往他身上拱……

小老婆还是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