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守住村庄(2)

一派胡言:阎连科海外演讲集 作者:阎连科


第三,是我和中国其他作家相比之优势。中国有成千上万的作家,每年单是以纸张出版的小说就有两万多部。80岁的老作家们笔耕不辍,而80后、90后年轻的作家又朝书夜作。每年卖100万册以上的小说都有好几部,只卖几千册的小说则比比皆是。和这些作家与作品相比较,上个世纪30年代、40年代出生的老作家,确实因为年龄较大,无法真正地参与今天中国的现实和遭际,也没有能力在写作中关心这个国家和世界的明天与后天。他们的创造力在逐渐减退,创作的激情在渐次地减弱。而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出生的作家又都太年轻,是中国计划生育政策影响下的“独生子女的一代”,他们富有到什么都有,却又贫穷到无法明白、体会今天的中国为什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这个国家是从哪儿发展到今天这样的,改革或者保守的中国将来要到哪里去。中国人今天在世界上的生机勃勃和丑态百出,被世人嫉妒又被世人嘲笑,被世人尊重又被世人批判,中国人是金钱的巨人又是精神的矮子,这复杂多样、不可捉摸的根源,对年轻作家来说,他们不是那么关心。他们更关心自己和周围的人,对中国这个怪异、庞杂的现实和境遇没有太多的热情。就在这两代的老少中间,站立着的是中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他们正值中年,既知道今天的中国是从哪儿走来的,也关心明天的中国在世界上可能走往哪里去;既关心今天中国人作为每一个个人出现时,内心有多少麻木和黑暗,又关心明天的中国人作为个人有多少权力和自由;他们既希望中国人作为个体有丰富的物质,又希望他们有真正的精神和自由。我很高兴我是中国作家中上世纪50年代末出生的那一代,承前启后,接上续下,一只脚在历史之中,一只脚在现实之中;左手深入到今天中国荒谬而复杂的现实,右手触摸着个体人在社会现实和权力之中被挤压、挣扎、跳动的心灵;深知上一代人的现实,也努力感知着下一代人的精神。正是这样,正是从这三点说开去,我说我和在座的各个作家朋友相比较,我是幸运的、得天独厚的,有着一些你们所没有的条件和优势,是属于上帝和神比较偏爱的那些作家中的一个、宠儿中的一员。

当然,在这里要问的是,你有天然的优势就能写出具有世界性的作品吗?你的家乡的那个村庄、那一隅土地即便是寸土寸金、满地黄金宝库,你就能发现和挖掘出来吗?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第四点:对优势的把握和坚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立足于那一片狭小的空间而写出真正具有世界和人类意义作品的方法来,还没有找到那真正属于我的从一个村庄通往全球的道路来。但我坚信,我找到了从一个地方走向世界的起点,找到了可以让一艘小船驶向大海的码头,找到了通往世界各地的火车站和飞机场——那就是我家乡的那块土地,那块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向往、喜悦和苦痛。

美国作家福克纳守住了美国南方的那块属于他的邮票之乡,并找到了通向人类共有精神的独有之路,从而以自己的方式,写出了具有人类意义的伟大作品。

哥伦比亚的作家马尔克斯,守住了那块属于他的马孔多镇,并找到了属于他的通往世界各国的文学隧道,从而以自己的方式,写出了真正具有世界性的伟大作品《百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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