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灵魂工程师”据说原是斯大林对作家的称呼(参见陈桂生《“教育学视界”辨析?“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辨》),后来人们将其移用于教师身上,于是,至少在中国,“人类灵魂工程师”便成了教师特定的称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为自己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而自豪。我甚至觉得,“人类”“灵魂”“工程师”,由这三个词语组成的称呼是多么气势恢宏而富有诗意啊!青年时代的我,曾多次在写有关教育的文章时,使用这个短语:“无愧于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崇高使命”“人类灵魂工程师不能没有自己的灵魂”等等,那时候,只要一提起这个短语,一种真诚的庄严感便会油然而生。
然而现在,我对这个称呼产生了怀疑。
“怀疑”是从我无法保证自己灵魂的纯洁和高尚而产生的苦恼开始的。比如说,我刚参加工作就忍不住对学生大动拳脚,如此修养当然是有愧于“灵魂工程师”称号的;又比如,有时学生对我提意见,我明知自己错了,却为了面子而“机智”地强词夺理,这样的虚荣心难道是“灵魂工程师”应该有的吗?再比如,我曾奉命动员学生为学校捐献图书,可我自己却很不情愿地只捐了很少很少的书,如此道貌岸然怎配当“人类灵魂工程师”?这样的例子是很多的。虽然这时候我往往后悔不迭,惭愧不已,但对当好“人类灵魂工程师”我是越来越不自信了。
相比之下,需要我“塑造灵魂”的学生在许多方面却比我高尚。我打了他们,他们真诚地原谅了我,照样尊敬我;面对老师的批评,学生从来都是诚恳认错,即使暂时想不通,也绝不会像我一样强词夺理;我叫他们捐书,有的家境贫寒的学生不吃早点,而省下钱买来新书捐给学校 我常常感到:比起学生那一颗颗晶莹的童心,自己的一颗所谓“成熟”的心其实早已锈迹斑斑!
这样一想,我对“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说法就愈加怀疑了。在我看来,“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这个命题至少包含三点谬误:第一,教师的灵魂肯定是比学生高尚,(否则怎么可能当“灵魂工程师”呢?)第二,学生的灵魂肯定不如教师,(否则干吗还需要“灵魂工程师”呢?)第三,学生的“灵魂”是可以被“工程师”随心所欲地“塑造”的。
教师的灵魂真的就比学生高尚?我前面所举的例子已经对此作了否定。传统教育习惯于把教师奉为道德圣人,但教师又不可能是道德圣人,于是,教育的虚伪就产生了。是的,就知识、能力、阅历等等而言,教师显然在学生之上;但就道德而言,却很难说学生不如教师。须知“人之初,性本善”,从某种意义上说,教育的过程并不是给学生外加“美好道德”而是让学生尽可能保持童心的过程。儿童的心灵比成人纯洁,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皇帝的新装》中的小男孩还是我们每天面对的学生(包括有缺点的学生),都已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学生的灵魂可不可以“塑造”,我想,在我们的教育越来越走向民主与科学的今天,什么都是可以塑造的,唯有人的灵魂 即人的精神和个性是不能“塑造”的!“塑造”的前提是要有模式的,根据模式“塑造”出的灵魂是否还属于学生自己的灵魂?这个灵魂是否还有真正的生命?那段并不遥远的“八亿人民只有一个脑袋”的历史,已经对此作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