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本人的发育史堪称波澜不兴，过程乏善可陈，开头和结局皆不尽如人意。

比如，初二下学期才首次迎来了大姨妈。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夏清晨，我起床时发现被单上多了一摊触目惊心的暗红。

鉴于那会儿，很多同学都已成功变身成“每月流血七天仍然活蹦乱跳的不死星人”，耳濡目染之下，我对眼前这一幕的发生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在短暂的慌乱后，我便迅速平静下来，带着点儿小雀跃，跑出去买了包向往已久的“护舒宝超薄日用”。

回来时，却见那会儿尚是正太模样的沈佑正站在我的床前，巴掌大的小脸上画满了五雷轰顶的姹紫嫣红，与那抹娇羞的大姨妈相映成趣…… 那日之后没过多久，远在异地开拓生意的母上大人终于忽然醒悟到吾家有女初长成，遂拜托自己的一位好姐妹带着自己的亲闺女去买其人生中的第一个Bra。

当时，我的胸部已初具规模。当然，在之后的漫漫岁月里，这个规模很好地保持了原貌……

总之，一直穿背心式小内衣的我，在得知终于可以满足穿着小三点在镜子前面搔首弄姿的恶趣味后，那颗纯纯的少女之心不免十分期待。

然则，我低估了自家母上交友不慎的程度。

那位阿姨是个非常热心的好人，言行举止间尽显飒爽英姿。

问题在于，她太爽了…… 想必阿姨觉得，我一个前后一样平的黄毛丫头压根儿就用不着去那种价钱又贵、选择又少的专卖店被宰，于是直接将我领去了当地非常有人气的服装一条街。

那里的客流量很大，店面却很小。试衣服的时候，最多临时拉个布帘挡一挡。通常情况下只要无需脱光光，当堂从头换到脚也毫无压力……

阿姨把我带到一个“BRA MOUNTAIN,BRA SEA”的店前，大声喊了句：“老板娘，给我家姑娘挑俩胸罩！”

老板娘闻声快步走来，伸手在我的胸前一摸一按，而后从柜台里翻出一个，直接隔着T恤给我套上，还挪来挪去地调整了几下位置，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视人来人往的广大群众如无物。

阿姨问得惊天动地：“什么号码？”

老板娘答得气壮山河：“刚开始长胸的丫头片子还能是啥？最小的，A喽！” 两个大嗓门棋逢对手交流得相当热烈，我只能看着仅仅一步之外的熙熙攘攘的大街呆若木鸡。

正茫然无措，却又一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副熟悉的神情。

短期内连续经历了两次五雷轰顶的沈佑，脑部神经显然已不堪重负,与我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儿，竟一跺脚，一扭头，捂脸遁逃。如今回想，我总觉那时的空气中应该隐隐飘荡着“嘤嘤嘤”的哭泣……

如今又回想，好像差不多正是从那以后，沈佑不再做黏我的小尾巴了。当年的暑假他开始疯狂打篮球，个头飙升，再然后，就是慢慢疏离，渐行渐远……

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以前的确不大明白，不过现在一琢磨，我顿悟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沈佑意识到了我与他之间的性别差异，从而完成了自身的性别觉醒，继而对异性产生了某种原始的萌动，并愿意为此奋发努力，终于造就了一个跳级变态的神话……

而这个异性，就是区区在下我。

不胜荣幸。一思及此，我原本怒火满腔的胸怀瞬间变得天高云淡一马平川，对刚刚看上去还无比欠揍面目可憎的浑球，也顿时生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可爱。

一时之间，我心潮起伏情难自已，不禁走上前去，伸出手想摸摸沈佑的脑袋，表示一下无极消磨的柔情缱绻。

许是我的神情转换过于迅雷不及电驴，且沈佑也并不知我千折百回的女儿家心思，于是面露惊悚警觉后退，我则不屈不挠地逼近，他宁死不屈地再退，我索性高举着一条胳膊仿效僵尸往前使劲一蹦，扑地…… 正是大雪压青松的时节，路面铲了积雪仍有残冰，有些滑。

还好我穿得跟头熊似的，否则这一下估计能把某个本就不够傲人的部位，彻底由凸摔成凹……

我面朝下趴着，那顶大得过分的小龙帽几乎遮住了我的整张脸。缓了几秒钟，将帽檐往上推了推，我抬起头吸口气。夕阳折射在被我扑腾起的碎雪上，像是无数彩色的尘埃。

逆光而立的沈佑身形修长，面部轮廓清晰而分明，隐约可见其眉若修竹眸似星。

或许是这一跤摔出了我蓬勃的色心，我忽然发觉，沈佑其实长得非常好看，相当勾人。

更或许是这一跤短暂地疏通了我那拥堵堪比北京内三环的记忆回路，竟在此时面对着此景，想起了三年半前的一个午后。当时正值初秋，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满校园，树叶微微泛着黄。

在自习室刚做了个美梦的我，坐起来伸个懒腰，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却不经意间看到窗外安静的林荫小道上，正有两个人。

女孩大概是走路时不小心踢到了路沿石，苦着脸缩着右脚。

男孩半蹲，一手握着她的小腿，一手隔着鞋面为她轻轻揉着脚趾。他低垂的侧脸在树影斑驳中线条越显柔和，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弯，将所有的无奈和宠溺尽载。

就是那一刻，就是那幅画面，让我怦然心动。

当林木森满心满眼满腔柔情都只为另一个人而存在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他。

这个幽默很黑色。

秒杀我的，是林木森在那个瞬间所流露出的似水柔情。而现如今，我仰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英俊小生，心中疯狂呐喊：“来吧来吧小佑佑，用你的柔情杀死我淹死我糟蹋死我吧……”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佑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缓缓蹲下，单膝点地。

他微微偏着头，将我深深凝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无奈和宠溺，就如同当初的林木森。

我想，下一秒，他定然会伸出双手把我小心扶起，为我拍拍身上的污渍，再揉揉我的发心，含笑带叹地念上一句：“你呀你呀，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快给我瞧瞧，摔疼了没……”

啊啊啊！好羞涩，好期待！我正心如擂鼓两眼放光，却见沈佑忽地从兜里掏出个手机，对着我一阵乱“咔咔”，“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哈哈哈哈……”

“……” 我，就，知，道！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