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好在有天使作证(1)

白色巨塔:电影中的生死、疾苦与救疗 作者:王一方


  

——为什么医生不能掌控生死?

好莱坞一向是纯情党的催泪机器,但作为爱情类型影片的《天使之城》( City of Angels  1998)却并不算太称职,女医生与天使之间爱情递进的逻辑在中国观众眼里不仅突兀,而且陌生,显得生揉、勉强,这类天使爱上凡人的故事模型也显得老套,好在优美的音乐旋律烘托了情感的跌宕,帮助导演挤压着观众的泪囊。不过,换一种解读的方式,将它视为一部医学伦理片,似乎更加贴切现实境遇,也更能引发我们的思考。

在我们的惯常思维里,总是将天使视为生命守护之神,医生、护士就被誉为身着白大褂的天使,由此规定了“白衣天使”的职业使命,那就是护佑生命,抗拒死亡,也就是说,有了白衣天使的存在,人们可以幸福地永生。很显然,这份理解是天真的,不仅夸大了天使的美丽,也美化了我们心中膜拜的上帝,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人们恋生惧死的愿望。殊不知,他还掌管着天堂和地狱,考核德行,依据人间功孽,分送人们升天堂、下地狱才是上帝的本份(某种意义上讲,上帝就是死神的别称)。因此,残酷的现实是“生老病死的大趋势不可改变”,无论现代医学如何地发达、精致,人间的白衣天使分明是假天使,他们可以运用现代医学的成果与死神周旋,但最终无法彻底消灭疾苦,阻断死亡,真的天使是一些身穿黑袍的隐形人(他们是死神的接待员),如同尼可拉斯·凯奇饰演的塞斯,他的使命恰恰是迎接人们迈向死亡(天堂或地狱)。他们通常住在图书馆里,偶尔给人朗读海明威的小说,教人珍惜每一寸生活中的美好时光,影片中那本反复出现的《不散的宴席》(海明威著)其实是一个反讽,它的真实的启谕是“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不过,《天使之城》中的天使被人们赋予了另一项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见证医生的职业精神,考核他们是否忠于职守,竭尽全力去挽救病患的生命,虽然我们无法彻底战胜死神,但绝不轻言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尽百倍的努力。

影片的女主人公玛姬大夫(梅格 莱恩饰演)就是一位纯粹、天真的人,对待爱情,对待职业皆如此,她相信只要技术成熟,操作娴熟,就一定能起死回生,因此,当她成功地完成心脏手术转身离开之后,手术病人突发心律失常而夭亡的逆转无法接受,陷入深深地自责,甚至自卑,她无法面对病人的家属,因为,她相信自己的技术,预测并承诺过手术的结局,她无法理解“我没有做错,但无法救活”,反复地感叹“手术室那么大,我却那么渺小”,一再诘问“为什么一切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面对病人家属,依然无限愧疚,一再表白:“很抱歉,我没能把他救过来”(在中国,这样的坦率很可能引发医患暴力冲突或医闹事件,而美国的病人家属只是默默地接受现实,亲友之间相拥而泣)直到天使塞斯的现身,证明就在现场,告知她一切努力都尽到了(无过错死亡),她还无法自拔。正是因为她的无端的自责唤起了天使的爱,与她一起讨论死亡,体验每一刻真实的感受。其实,生命必然归于死亡,片首的小女孩因为高烧而被天使接走,对白中提及“睡衣”、“不要告诉妈妈”,都在揭示着生命的无常(偶然),不过,无常的镜头里是温暖的天际。塞斯要为她准备一副纸翅膀,让她有一份天使的感觉,孩子反而很坦然,“不能飞翔,要翅膀干什么?”,我们一切关于死亡的掩饰都是一副“纸翅膀”,因为我们无端地恐惧、我们抗拒,如果我们能像小女孩一样直面死亡,所有的“纸翅膀”都是送别的“千纸鹤”。生命的顽强与鲜活也是一种偶然,影片中被玛姬大夫百般照料的另一位病人(乐观、放纵的水手)凭着“无知无畏”逃出医院,还逾越玛姬的预言,重新回到冲浪极限运动之中,去纵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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