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辛夷坞

本来说好是要写一篇关于黄豆宝的文章的。黄豆宝是只猫，性别男，两岁零三个月，金牛座，美国短毛猫和加菲猫的混血儿。但是在说起它之前我却想要说说另一只叫小傻的猫，虽然有些离题，但是没有这一段经历，就不会有后来的黄豆宝。

小傻是只黄色虎斑的母猫。它刚被我的一个同学送到我手里的时候大概四个月左右。而我那时是个刚从学校毕业，工作三个月不到的职场菜鸟。说真的我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喜悦的感觉，最主要是因为我连能不能好好养活自己都存有怀疑，当然也没做好养活另一个“活物”的心理准备。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是——依照我对猫的朴素审美，最起码希望能得到一只花猫，而这只被我同学装在破纸箱里的小猫太其貌不扬，不但瘦巴巴的，看上去还又黄又脏。

可当时我那位同学话说得滴水不漏，她说这只小猫是老家母猫生的其中一只，没有人要，家里人打算扔掉，她于心不忍带到身边，可是她和男友的新家正准备装修，没精力也没场地收容养活那么多只猫，只得将四只小猫分头送给几个朋友寄养，并承诺只要等她装修完毕就可以马上把猫接回去。

她既然都那么说了，我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再怎么说任凭这么小的一只猫去流浪是挺残忍的，反正都是寄养，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于是我点了头，如履薄冰地将那个装了猫的纸箱捧回我简陋的单身宿舍。当时我怎么会想到，这“暂时的寄养”一晃就是五年多，原本的小黄猫长成了将近九斤的大家伙，它的原主人、我的好同学从结婚到身为人母，房子装修了一套又一套，但是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只猫。当然那时这猫已经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它离开我的身边，哪怕是回到原主人那里。

小傻是只母猫，其实它一点都不傻，相反它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异常冷静且警醒，甚至有些冷漠。平心而论，它不是只可爱且擅于讨人喜欢的宠物。我第一次给它洗澡就被狠狠咬了一口，不是牙齿擦破了皮，而是豁出去的咬，像对待宿敌一样，我手指上立刻多了个汩汩冒血的小洞。当晚我灰头土脸地独自去打针，回来的途中正赶上一场暴雨，手上拎着重得要命的猫砂和两大袋猫粮（因为我煮给小傻的肉粥它闻都不闻，可怜我平时是个只吃食堂和快餐的人，好不容易给它亲手折腾出一顿晚餐却遭到如此冷遇），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被咬过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哭都哭不出来，觉得自己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倒霉蛋。

虽然我幻想中人猫一见如故的场景成空，但是猫砂和猫粮小傻都适应得很快。它一直都很聪明，聪明的人容易对一切充满戒心，也许猫也一样。刚和我一起生活的大半年里，小傻甚至从未在我面前睡着过，无论它睡得多熟，在我靠近或发出响动之后，它会马上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我。随着相处时间渐长，它大概是彻底相信我没有要伤害它的意思，这才逐渐放松。很难形容我第一次看到小傻闭着眼在我面前舒展身子时的心情，好像刹那间彻底相信了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那份喜悦让我忘记了最初收容它时对自己的告诫：它不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它，反正只是临时替朋友照顾而已，只要不出差池就好。

在我动了把猫占为己有的念头后，小傻也没有对我特别亲昵，依旧不让抱，只在我回家的最初几分钟会在我脚边转悠一会，很快就该干嘛干嘛去。它似乎并不需要我，自己有自己的世界，反倒我比较没出息。它出现在我生活最低谷的阶段，除了一份工作外一无所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过每一个节日。孤独根本不像歌里唱的那样有情调，它只会让人觉得晃晃悠悠没个着落，什么都不是。

小傻就这样成了我唯一的伴，哪怕它不怎么搭理我。它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宿舍老式的窗台上看着外面。我住处在单位大院里最偏僻的角落，窗外没有什么风景。我猜它是在看飞过的鸟。别误会，小傻从来没有什么易感的情怀，鸟儿只是它的猎物，我亲眼看到过它闪电般伸出爪子将飞过的一只麻雀拍进屋里奄奄一息，它好像一直都这么野性难驯，没有什么是值得它害怕的。我带它去宠物医院打针，它把医生的手抓出几道血痕。抱它到楼下转转，它和邻居家的吉娃娃打架，最后以小狗受伤去了医院，我赔钱赔不是收场。同事过来串门摸它的头示好，引来它一顿咆哮。朋友家养了只小白猫，带来跟它“做朋友”，被它无情地驱赶出门外。有时它惹我生气，我大声斥责它，它不但不会收敛后退，反倒会扑过来朝我示威，若我用卷起来的报纸教训它，它当真会摆出和我一决生死的架势，而且有一种宁可吃亏也绝不服软的劲头。每逢节日，我住处不远有人燃放烟火爆竹，它丝毫不惧剧烈的声响，饶有兴趣地坐在窗沿欣赏。

可以这么说，我认识的人里，但凡见过小傻的，没有人不劝我别养了，就算想要养只小动物，大可以挑只温顺可爱的。就连宠物医院的老医生也说开店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野的家猫，并坦言这样性格的动物并不太适合作为宠物。其实就算是我自己也说不出这只猫到底有什么优点，它长得不好看、性格彪悍冷酷，但同时我也说服不了自己不要它。若是它温柔可爱，我尚且可以为它觅得另一个合适的主人，可它这付样子，如果我不要它，它无处可去，只能成为流浪猫。当时我住在二楼，如果忘记关窗，小傻有时会跳出去游荡。附近很偏僻，围墙外就是荒郊，时常有大型的流浪狗出没，我总怕它打架会吃亏，更怕它回不来了。每逢发现它出走，我都会四处寻找，它通常不会跑得太远，听到我叫它会从草丛里钻出来等我捉它回家。有一回找到凌晨也不见它的踪影，我以为彻底把它丢了，没想到日次清早一打开门发现它就坐在楼道里。这至少证明了在它心中是有“家”这个概念的，它并不想离开我去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