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朝廷的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公主!
可是公主到这鸟不拉粪的地方来做什么?将士们觉得越来越奇怪,可是既然是朝廷来人,大伙儿也不敢怠慢,只得匆匆地跟在霍心和达叔的后面,走向校尉府议事厅。
“你这满身酒气的,像什么样子,太失礼了!”达叔乃是霍家的家将,年轻时战功赫赫,忠心耿耿地追随霍家,后来因受了伤便在霍家服侍,对霍心疼爱有加。八年前,霍心执意驻守边关,达叔因放心不下,舍下一把老骨头跟着他来到了这遥远的边城。达叔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连须发都银白,但在军中颇有声望。所有的将士都极为尊敬他,对他的管教也都洗耳恭听。偏达叔对霍心的要求最是严格,这会儿瞧见霍心的样子,真是又气又怨,少不得一面快步跟在霍心的身边唠叨,一面用手帕帮他擦脸。
霍心没说话,像喝醉了酒般摇晃着前行。
达叔忽又想起事来,转过头对身后跟随的公孙豹和赵敢等将士嘱咐道:“你们给我记住了,别个个直眉瞪眼的。都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别看她的脸!知道吗?”见众将士均心不在焉,便气得吼道:“喂!像我这样!”
说着,便躬下身子,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达叔的模样谦卑恭敬,与平素里板起脸来训人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只是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长着雪白胡子的老虾米。公孙豹“哧”地一声笑出来。达叔气极,一掌打在公孙豹的脑袋上。公孙豹挨了打,哪里还敢跟达叔碰硬,急忙低下头不再吭声,达叔这才满意地追赶上霍心的脚步。
“哎,赵敢,”公孙豹瞄着达叔离自己已然有了几步之遥,方才轻声地凑近赵敢,轻声道,“霍将军一口酒没喝,脚底下怎么也打晃啊?”
赵敢挤了眼睛,示意他别再啰嗦,公孙豹这才闭上了他的大嘴巴。
一行人脚步匆匆,低着头走上了大厅。
白城的校尉府议事厅,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布置得如此庄重。
巨石砌成的墙面没有一点装饰,只有大厅正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羊皮纸缝制而成的屏风。在那屏风前,端坐着身着铠甲的靖公主。
女子身着铠甲,这还是件颇为稀罕的事情。但见那靖公主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垂在肩头,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只黄金面具,遮住了她一半的容颜。露在外面的半张脸肌肤细腻,神采飞扬,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泓,目光坦荡,举手投足尽显高贵,自是别有一番逼人的英气。
先前还在猜疑这位十四公主模样的众将士们都被靖公主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所震慑,竟纷纷低下头去,就连公孙豹也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就更别提敢抬眼去看坐在靖公主身边,替她倒水的美艳女子了。
达叔携霍心在靖公主的近前跪下,其他的将士亦后退一步,纷纷跪倒在地。大厅里的气氛格外严肃,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似乎连空气也凝固了。
霍心满头满脸的酒水未干,就连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地道:“武骑校尉……霍心……参见公主殿下。”
霍心?
这个人就是靖公主即便在昏迷之中也口口声声念着的霍心吗?小唯颇为意外地看了看醉醺醺的霍心,见他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来,几乎遮住脸庞,满身的酒气,就连衣裳也是湿漉漉的。那副颓然而落魄的样子,果真是靖公主心里深藏着的那个人吗?她将视线落在了靖公主的身上。
但见靖公主一脸愤然,刚要站起身来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缓缓坐了下来。那阵美妙而又富有节奏感的心跳突然间加快了速度,只是那张秀美的脸却依旧板着,眸光复杂地看着霍心,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人间的女子还真是奇怪,明明心有所想,却为何还不敢直说出来呢?
小唯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一幕。
“看来边关很自在啊,霍将军已经乐在其中了。”靖公主的语气威严,略带着责备。但恐怕任谁都能听得出她那言不由衷的关切,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如此不舍地凝望着这离别了八年未见的少年。不,而今,他已然成为一个俊美而又挺拔的男人了,只是轮廓还未变当年的模样。
“……臣知罪。”霍心低着头,就是不愿去看靖公主那既责备又关切的目光。
“霍将军可还记得,宫中一别,有多久了?”靖公主见他这般模样,忽又心疼起来,语气亦放得柔软了。
“臣……不记得了。”纵然心中一紧,霍心仍不愿抬起头来。他低垂着头,自也无人可见他眼底翻涌的情愫,和紧紧咬住的牙关。
“想!”靖公主不悦地喝道。
霍心的身形微微一顿,略略地迟疑了一下,便道:“六……七……八年了吧。”
“不对!”靖公主的面色阴沉下去,大厅里的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众人均紧张地抬起头来,看向靖公主,少不得替他们的霍将军捏了把汗。
靖公主更是双眸灼亮地盯住霍心,倔强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霍心沉寂了下去。
多久……多久……这个问题,是霍心一度想要遗忘的问题。他一直在问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是不是就不会有当年所发生的错误和痛苦?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没有与她相识相逢,并且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