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我经历了第二次巨大的触动，那是我的第一次亏损。当时我甚至以为我的交易员生涯将要就此终结。情况是这样的，因为Excel报表上面有一个漏洞，所以自动交易软件在计算价格时出了错。短短几秒钟之后我就发现了问题，但是为时已晚，仅一个头寸就亏掉了4.5万欧元。我一年的薪水都补不上这个缺口，而且放在平时就算做得再顺手也要两三天才能挣到这么多钱。眼前的失误让我绝望，我感觉身体很不舒服，想呕吐。阿兰十分生气，百般斥责我，甚至断言我这碗饭快吃到头了。我默默承受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天晚上他又把话收回去，说这种事情大家都碰到过。尽管如此，有那么几个小时我一直缓不过神来，一直在想或许像我这么敏感的人不适合当交易员。

工作环境不同，周遭的气氛便不同，这一点也需要我慢慢去适应。在交易厅里做事是没有任何秘密性可言的。如果有人做成一笔好买卖，他会举起双臂作出胜利的姿势来表达心中的喜悦。大厅里各处的人都会鼓掌庆贺，主管一定第一时间跑过去了解情况，而后再去给上司报喜。要是有人倒霉亏了钱呢？那也是一样，满屋的人登时就都知道了。接着便是熊熊的怒火、各式各样的谩骂、手臂四处乱舞。厄运落到我头上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继续工作，一刻不停地点击着鼠标。一个人倒霉，别的人个个感同身受，大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但往往简单地说一两句话便各自走开。比如“这种事大家都碰到过”、“别担心，肯定能挣回来的”。感同身受也是要有界限的。别替同事的遭遇操心，这也是交易厅里的一条黄金法则。如果是好消息自然可以和别人分享；如果是坏消息还是各扫门前雪的好。因为那与自己无关，活该那个人倒霉。谁闯的祸谁收拾，既然事不关己，在心中祷告上苍不要降祸于我，同时言语上略表同情，这也就很说得过去了。说到底别人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到底遥远，自己的业绩才是第一位的。要是哪位得到些有利的消息，他必定会把它烂在肚子里。除了第一时间赶来掬一把同情的泪之外，交易员之间是各自为战，绝不共享任何信息的。大家客客气气地坐在同一间屋子里，表面上看也真讲朋友义气，一旦到了交易市场上个个刺刀见红，绝不手软。如果某位同事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而且能利用我的错误提高自己的业绩的话，那么这位同事一定会立刻动手，绝不迟疑。皇后乐队曾经唱道“演出还要继续”，那么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交易还要继续。

我逐渐习惯了新工作，一切走上正轨。几个月过后我差不多能完全独立操作了，阿兰·德克莱克手下有500个产品，我经手的就有100多个，而且我做的交易通常都是赢利的。偶尔搞砸了亏了钱的时候，阿兰总是安慰我：“去弄杯咖啡喝，抽支烟，回头赌一局把口子补上。”于是我按他说的，在没有相应准备金的情况下建一个完全投机性的头寸，只持有极短的时间就出手抛售。举个例子：比如说我预先得知某公司10点钟即将公布业绩，如果根据坊间流传的内部消息和我自己的分析预计公司业绩较好，我就会买进一大手该公司的股票，等到稍后行情上涨的时候马上卖出。这样操作一定可以赚到钱。然而假如我的分析不正确，亏损也是可能的。最初做这种“赌博”的时候我总是非常小心。久而久之，我一方面被利润所吸引，一方面受到顶头上司的怂恿，感觉越做越得心应手，投机性的头寸也越建越多。后来，投资银行高管们高调宣称要遵守业内规章，还提出口号“兴业银行，不投机的银行”，所以从2005年到2006年，我的头寸基本上都是有保证金的。

在我所在的部门，每个新人入职时都会收到一份介绍部门情况的资料，这里我选取其中的几页。体会其中蕴含的精神，不难发现其实银行不仅要求职员们投机，甚至还把投机看做是“利润来源”。从资料里我们可以看到银行允许“建立定向型头寸”，这是一种很巧妙的变通说法，其实就是指单一方向且没有保证金的交易操作，或者说就是要建立一个以追求纯投机性收益为目的的高风险头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