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往哪儿开?”
肖冬云朝车窗外又看了一眼,但见一片黑暗,连点儿灯光都没有。
她心里害怕起来,暗暗将书包带儿紧绕在一只手上。
“小姐,我还能往哪儿开呢?在按照你的要求,往你想去的地方开呗!”
三十来岁的出租汽车司机是个胖子。他回答她的话时,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在她腿上拍了一下。
肖冬云嫌恶地将双腿向车门那边偏过去。那是一辆出租车。尽管她一上车便贴近她那一边的车门坐着,但司机的手还是略微一伸就可以拍在她腿上。一路他的手已在她腿上拍了多次了。这使肖冬云意识到了他对自己居心叵测。
“我来时,车可没开这么久。”
“那你来时坐的什么车?”
肖冬云不说话了。她当然不愿告诉他,自己是和自己的妹妹以及另外两名红卫兵战友预先藏在一辆车厢封闭的小卡车里才到达市区的。
“你来时,车也走的这条路吗?”
在封闭的车厢里,她怎么能知道车走的哪条路呢?这是她根本没法回答的问题,只有缄口不言。
“哎,问你话呢,哑巴了?”
司机的一只手又一次离开了方向盘,又一次朝她的腿拍过来——这一次她有所防,抬臂挡了一下。
“你还高贵得碰不得呀?”
司机无耻地嘿嘿笑了。
肖冬云非常后悔上车时没坐在后座。
她警告道:“你别惹我生气啊!”
“你生气又会怎么样,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
司机的手再次伸过来,又被她的手臂挡回。
一股凉风灌入车内——因为肖冬云已经打开了车门。
她凛凛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往下跳吗?”
“哎,别别,千万别!快关上车门,我胆小,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儿的!”
司机慌手慌脚了,车在并不平坦的马路上扭起“8”字来。
肖冬云关上车门,又警告道:“你胆小,我可胆大。什么人我都见过,所以你还是别惹我生气为好!”
听她的口气,就像她是一位江湖女侠似的。
……
肖冬云把妹妹肖冬梅丢了以后,猫在江桥的桥墩下哭了一阵。毕竟比妹妹大两岁,毕竟从初一到初三一直是班长,并从初二起就担任全校的团支部副书记,头脑中多多少少积累了点儿处变应急的冷静和经验。哭了一阵,蒙了片刻,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寻思该怎么办了。
她想自己得尽快回到他们来的那个地方。那儿有特别关怀特别爱护自己的“军宣队”啊!虽然只在那儿住了一个多星期,但她已与那儿的每一个人都很熟了。尤其那位六十多岁的老院长,对自己可以说是像对儿女们一样亲的。
是的,得尽快回到那个地方!
看来,只有在那个地方,自己这四名红卫兵,才被当成正常的人!
只有在那个地方,触目可见的任何一面墙壁上,才用标准的隶书体或楷体,写着一段段大红字的毛主席语录。
只有在那个地方,楼内或砖瓦平房的走廊里,两侧才用绳子悬贴着大字报。
只有在那个地方,所有的人们,包括打扫卫生的女工,胸前才别着各式各样或大或小的毛主席像章。
只有在那个地方,不论男女,不分年龄,才人人袖子上都佩戴着“红卫兵”袖标,证明他们和自己们一样,都在以坚定不移的政治态度参与着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而且,都是无比忠诚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
只有在那个地方,人们才每天“三敬三祝”;才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才相互的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才非常自觉地“斗私批修”。
那个地方的氛围,乃是自己们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所熟悉的,所习惯的,所能置身其中而会产生良好的革命感觉的。在那个地方,自己们才是备受尊敬的“革命小将”;自己们的一言一行,才特别有意义,才受到特别的重视;在那个地方,没有谁敢对自己们放肆无礼!更没有谁敢把自己们当成小疯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