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
1982年11月13日,古龙应“《中国时报》”邀约,偕友人探访“振兴复健中心”的孩童,归来后写下此文。同版另有苏小驽《当我们同在一起》侧写活动过程。本文刊载于同年12月11日“《中国时报》”第八版。
每个人这一生中,都会想到要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可是做出来的事,却往往是不对劲的。因为这种事说起来好像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严格说来,这个世界上恐怕有大多数人都不能真正明白,要去做什么事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我也不例外。
我这一生中好像一直都处于一种半晕迷的状态中。“有意义”这三个字我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可是我懂不懂呢?天知道。这种深切自省的文字,在古龙的笔下很少见。也许看见了孩子们,让这位饮者有了一些清醒。
幸好懂与不懂,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现在我总算明白,能够帮助别人,能够使别人快乐,能够让别人说出苦难,至少总不会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对一些生理残障的人。
他们也是人,是不是也有权利美好地度过一生?
这问题我急切需要大家来解答。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一个人很小的时候就听见过的话,通常都很容易记住的,一句被很多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见过的话,通常都是有道理的。
可是我不懂这句话,至少我不能了解这句话中真正的感觉。
等到我比较长大一点了,有了情,有了爱,有了顾虑,甚至还有了一点嫉妒,一点恩怨,我的日子就渐渐开始不好过了。等到我开始有了一点思想的时候,不但日子不好过,连晚上都不好过了。
可是在那些半睡半醒昏昏迷迷的路上,我还是有一点收获。
一个人在那种时候,“感觉”反而特别灵敏,平常你听不见的声音,在那时候忽然响如雷鸣,就连蚊子飞动,在你听来都如飞机一样。平常感觉不到的事,在那种时候你也可以感觉得到了,就连你情人的手搁在你身上,你都会觉得比抱她还重。
虽然我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可是我不懂,我完全不懂我的感觉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变得如此敏锐。
最后我终于还是懂了。
在我“死”的那一天,我终于懂了。
每个人都会死,死有什么感觉?没有人懂。
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人死了,就是死人,死人还有什么感觉。
也许鬼有感觉,死人非鬼,鬼也非死人,幸好我有一点不同。
我还活着,也不是鬼,可是我却有过“死”的感觉。
我曾经被医院拒收指1980年10月的吟松阁事件。古龙被人砍伤,紧急送到佑民医院却遭到拒收,再送荣民总医院后总算挽回一命。荣总的对面正是振兴复健中心。,医院通常都不收死人的,连一个快死的半死不活的人都不会收。
因为那时候我已失血二千五百CC,已经超过人体的所有血液总量的百分之九十,那时候我的最高血液只有八。
是“八”,不是“八十”。
那时候我几乎已经死亡了。
那时候的感觉就如你半睡半醒时一样,忽然变得特别敏锐,也忽然明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的意义。
我在那一瞬间,我也忽然想通了一点我从来没有想通的道理。
也许不是从未想通,而是从未想过。因为这一点道理,只有一个人在那种将死未死半死不活的生死关头才能想得到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活着,是因为他的肉体在活动,可是他的肉体为什么又如此脆弱?
我濒死,倪匡从香港飞来看我,他的女儿倪匡与李果珍生有一女倪穗,一子倪震。也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