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不大,里边却满满当当摆满了东西,只见墙上悬挂着木匠所用的各种工具,有折尺、曲尺、三角尺和各种锯子,墙边的桌子和板凳上放着各种长刨、线刨、蜈蚣刨和平凿、圆凿、扁凿、斜凿,以及墨斗、划线刀、斧子、锤子、木锉……
这里是父亲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此时站在这里,似乎又看到了父亲忙碌的身影,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悲伤。父亲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他却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
常九,常家第九代传人,据说他爷爷的爷爷是清代末年的名人,他利用棺材惩治恶霸的事情一直到父亲这代还在津津乐道。不过,那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自他这代起,棺材铺的生意就不太好做了,国家开始提倡火化处理尸体,现在是骨灰盒卖得多了起来,制作棺材的生意越来越冷清。
正因为如此,父亲干脆关了棺材铺,他的活计也零散起来,有时候会走家串户地为别人打些家具,或者靠谁家新婚了要定制床铺,甚至整理些门窗之类的散活来维持家用。
因此他和父亲之间是聚少离多,有时候他会出去半个多月,有时候遇到大活在外待的时间更长,后来母亲受不了这种清苦的日子终于离他们爷俩而去,据说是被哪位老爷收了去,从此过上了另一种生活。
时间继续向前推移,母亲走了,他们家的生活也异常艰难,但父亲硬是挺了过去。他经常在儿子面前炫耀自己的祖宗和手艺,经常回忆起以前的辉煌时光,甚至现在还能依稀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小子,你可别小瞧这门手艺,比如打个凳子吧,别看方凳小,它囊括了所有的木工手艺。虽然它只是一个四只脚呈一定斜度的小件物品,可要让它四根腿都能平稳着地就不容易,需要将每一个榫头榫眼定位准确,这就是木匠手艺高低的体现。”
虽然父亲对他的手艺一直津津乐道,但随着时代发展和工业化的进步,木工行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工具机械化,开料用上了电锯,刨平面用上了电刨,做榫眼也不必再用凿子一下一下地凿,各种紧固件与钉子完全替代了榫头。木匠在工业化的浪潮下,已经离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
也许父亲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他当时没让儿子继续跟着自己学习木匠手艺,而是咬牙让他读了书,并且上了大学,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记得父亲宴请周围的邻居过来喝酒,眼睛含泪说道:“想不到我常家还能出个大学生,虽然我没让常九学习木匠手艺,但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咧!”
不过,父亲唯一的遗憾就是常九到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也正因如此,父亲临死眼睛也没闭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儿子,费力挤出最后一句话:“给我,给我生个孙子……”这是常九唯一愧对父亲的地方。
父亲走了,常九生活一下失去了重心,手轻轻抚摸在那些锃亮的工具上,半天没回过神来。是啊,该整理下父亲的遗物了,这屋里有他毕生的心血,也是他一辈子的营生和生活目标。
常九蹲下来,他在房间里细细收拾着,把那些工具都规整在一起,然后装进一个大木箱内,墙壁上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常九的心又有些失落。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常九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从里边抽出一支点燃了,透过烟雾缭绕的空气,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失落。
旋即,常九被面前巨大的工具箱所吸引,据说这装工具的箱子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应该也算是一件老古董了。箱子质量真是出奇的好,这么多年了不但没有任何损坏,反而越用越光鲜,由于长期触摸,箱子的边角处已经磨得锃亮,手轻轻摸上去,非常光滑圆润。
记得父亲在世时对这箱子尤其珍爱,经常看到他拿一块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他嘴里还嘀咕:“这个工具箱可不简单呦,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这东西比我的年龄都大……”这工具箱一直陪了父亲几十年,现在人走了,它也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少了几分生机。
一根烟燃尽,常九叹口气,用手轻轻地摸上去,这箱子做得极为考究,虽然只是一个工具箱,但上边却雕刻了很多花鸟图案,虽然年代极为久远了,却依然栩栩如生,常九直感叹老祖宗的巧夺天工。
看了一会儿,常九想把这物件搬到角落中去,伸腰一提才发现装满工具的箱子很沉。
拿眼向里看去,估计里边的工具装得太多了,干脆向外拿几件吧。想到这,常九顺手又从工具箱中向外抽物什,一件,两件……也许是走了神,再看时工具箱已经见了底,工具竟被他全都取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地上。
“唉”,他轻轻叹口气,倚在门框上,阳光照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看着有些失魂落魄。工具箱就摆在面前,空气中都能嗅到那种轻微的远古气味。眼睛瞥过去,箱子底部有些地方出现了些许的凹槽,应该是常年放工具压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