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快快拿来我用。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随兴所至,当畹华饰演的柳迎春念完“……只有白滚水”时,谭鑫培竟然来了句:“什么叫做白滚水?”那一日,畹华心中自是一惊,但他很快恢复镇定,不动声色地念道:“白滚水就是白开水。”谭鑫培没想到畹华反应居然这么快,也无话可说,自然回到“拿来我用”这句戏词。可这显然不能满足谭老板的戏瘾,在接下来的第二段,当柳迎春刚念出“寒窑之内,哪里来的好菜好饭”,尚未来得及念出“只有鱼羹”时,谭鑫培竟然抢白道:“你与我做一碗抄手来。”这次,夹杂在观众中坐在台下看戏并且熟读这出戏词的王明华不禁呆住了,千准备万准备,可还是没提防到谭老板会来这么一出。然,就在她惊得目瞪口呆之际,台上的畹华居然不慌不忙地脱口问道:“什么叫做抄手呀?”
还好,畹华算是应付过来了。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谭鑫培紧接着就转脸朝向台下的观众们指着畹华不无嘲弄地说:“真是乡下人,连抄手都不懂。抄手就是馄饨呀。”他本以为畹华必定大窘,却不曾料到畹华仍然处变不惊,不卑不亢地接着他的话说了一句:“无有,只有鱼羹。”只加了“无有”二字,便利落而巧妙地将豁边的谭鑫培又拉回原来到戏词上。
对于谭鑫培给畹华的难堪,她好些天都不能理解。这个比畹华年长四十八岁的老前辈,被畹华一口一声叫着爷爷的谭老板,怎么能在戏台上那样为难畹华呢?幸亏畹华机灵,要是反应慢上半拍,这戏还怎么演下去?戏演砸了倒没什么,可畹华的前途不就此毁于一旦了吗?她越想越生气,心里难免有些不满,对畹华说话也就没了好声气。
“你还叫他一声爷爷,他不说好好提携你,倒这样刁难,难怪大伯生前跟他合作总是闹不愉快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爷爷?”
“爷爷?他是谁的爷爷?”她白了他一眼,“你爷爷是梅巧玲!”
“明华!”他陪着小心,走到她身后,借着微弱的灯火,伸手抚着她解散的发髻,叹口气说,“你知道的,爷爷向来是这样的性情,又不是单单针对我。”
“可就冲你叫他一声爷爷,他就不该这样为难你。”她回过头,眼圈红红的,哽咽着说,“你走到今天容易吗?那是几代人拿命换来的,要是你反应跟不上,那些戏迷会怎么看你?咱们唱戏的就是要靠大家捧场,他倒好,不说好好帮带着你,倒总是这样刁难你,不是成心要跟你过不去吗?”
“爷爷哪会有那样的心思?”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明华,你想多了。”
“那我要怎样想?”
“其实爷爷只是憋足了劲想要逗逗我。你说他没有提携我,那又何必非要找我跟他合作对戏?你要知道,梨园界很多人想跟爷爷对戏都对不上呢。”
“与其这样被他难堪,还不如不要跟他对戏的好!”她愤懑地跺了跺脚,大不情愿地说。
“好了好了,今天我又收到那个叫做齐如山的戏迷的信了。”他抬起手,从兜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封信,轻轻丢在她面前,呵呵笑着说,“知道他又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吗?”
“齐如山?就是那个总给你写信提意见的那个人?”她把信往梳妆台桌角一推,“不三不四的信,你让我看了做什么?”
“瞧你,人家给咱提意见也是一片好心嘛!像咱这样的戏子,外面有几个人愿意称一声先生的,无外乎称一声小友,可齐先生每回来信都是称我梅先生的,由此便可看出他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
“他又说什么了?”她嘟起嘴,瞪大眼睛问他。
“你自个儿看。”
“我懒得看那些臭男人的东西!”她歪着脖子睃着他,“无非是些不疼不痒的建议,看了也白看。”
“这回齐先生是提议我打破陈规,为柳迎春这个角色在‘窑门’那段戏里增加新的表情身段。”
“增加表情身段?”她心里一凛,从前《汾河湾》这出戏,“窑门”那一段,戏点在谭鑫培扮演的薛仁贵身上,而畹华扮演的柳迎春则是背对着观众,既没唱词又没身段表演,充其量也就是个活花瓶而已。要是在这段戏中增加身段表演,自然会为畹华的表演加分不少。“可行里的规矩,戏是轻易改不得的,你就不怕你那个好爷爷责怪?”
“我也这么想的,可齐先生的建议着实是好。”他嗫嚅着嘴唇,望一眼被她推至桌角的信笺,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