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生长在台北市贵德街,这条长505米的街道,孕育了台湾的茶业,并使它发展,从而走上辉煌之路。随着经济的发展,如今的贵德街早已没落,但它在历史轴线里,却留下了难忘的文化记忆。我的茶缘在此地开始,那已是20世纪50年代的后期了。
贵德街的廊子上茶香飘逸的时候,我还只是整天黏着母亲的幼童。母亲为了生计而做拣茶工,靠着挑拣茶梗赚生活费。那时的工资以茶的斤两计算,工钱不是马上发,而是发与钞票等同的“茶筹”,这是一种流行于拣茶人和茶行的交易凭证,后来成了茶业文物。2000年1月,台北市茶商业同业公会举办了义卖,一块“茶筹”卖出上万元。我的母亲说,当时若留下一块,现在就有价值了。
产茶季节过后,也是贵德街满街茶香之时。茶运到茶行,用来出口的木箱则存放在骑楼。那时,陈天来的锦记茶行总是堆满了一层楼高的木箱。陈天来是谁?对当时的我而言是遥远而陌生的,即便我家就租在陈天来家的隔壁。我只记得在茶箱里穿梭捉迷藏是好玩的。
活动在贵德街上的平常百姓,闻得到茶香,却喝不到茶。当年的茶叶用来赚外汇,20世纪60年代台湾的百姓生活里,喝茶的“茶”就等于喝水,茶具有了水的意义,是从止渴的层面上说的。品茶是另一阶级的象征,研究如何泡好茶就更谈不上了。
20世纪70年代出现在庙宇或街角的清茶室只是一种社交的场所而已,茶只是一种媒介,没人关心如何泡茶。20世纪80年代,台北西门町茶王楼设茶室卖茶,被指违反特种营业规定而遭处分。这便是因泡茶出了问题,竟被法办的离奇案子。
我以理争法,争取茶艺馆的合法经营。此后台湾茶艺馆进入了大活跃时代。台湾品茶风盛行开来,从此成了台湾人生活的一环,如何泡茶也成为焦点议题。
1990年,买得起好茶的人多了,比赛茶一斤上万元,高山茶动辄五六千元。还掀起了宜兴壶的购买狂潮,台湾甚至出现了上百万元的壶价,硬是将宜兴丁山从一座小镇变成专门卖壶到台湾的大城镇。成千上万的宜兴壶淹没了台湾,而持壶者也忘记了买壶的动机是为了泡茶,这才给了不法商人哄抬茶价的机会。
2000年以后,宜兴壶的高价狂卖一去不返,华西街上竟然传出“宜兴茶壶,三把一百元”的叫卖声。这些壶据说是台湾倒店货,所以贱卖求现。当年想靠买壶致富的人,如今可能要暗自叹息了。
买壶不为泡茶,只为增值是行不通的。一屋子壶,即使每天都用一把不同的壶,最快也要几个月才轮到一次!如此用壶,连平常泡茶都来不及使用,又何来养壶之乐?更遑论去费心思弄懂哪一把壶到底适合哪一种茶了。
对茶狂热十多年后,宜兴壶的追求者们才猛然发现:壶所具有的风骨与品茗功能,为何被埋没了?
风行的普洱茶,本来只出现于广式饮茶,作为去除餐点油腻的配角。这种原本在台湾人眼中闻起来有“草席味”的普洱茶,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台湾品茗者心中的稀世珍品?普洱屡创高价的现象是否合理呢?
一片“宋聘”号普洱茶喊价二十万新台币,拿来与法国勃艮第产区的1971年康提酒相比,价格行情相若;然而前者只有省内行情,后者却具有世界流通市场行情。
尽管法国酒卖得贵,却活跃在拍卖场,商业机制很活,可以变现,它的身价走势有迹可寻。反观茶呢?流通在老饕级茶客中。到底谁喝过“宋聘”号普洱茶?有谁可以证明,这不是后人的仿冒呢?
茶价喊上来了,茶本身却少了公信力,多了渲染的传奇性!
至于如何泡饮普洱茶才好,已无人留心,正因为如此才会硬将普洱茶改泡为煮,还称这是大唐遗风!
上述由茶与壶创造的“台湾奇迹”,不正是全民好茶运动导致的吗?若是,那么民气可用,我认为首先要了解茶与壶奇妙结合的契机,才可以弄清楚怎样泡出好茶!
现代人品茶亦有新典范,那就是:泡好茶,绝不辜负集天、地、人三位一体的茶。那么请解开上述的“茶结”,让自己成为识“茶”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