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周榕榕写序
周榕榕是我到香港中文大学教书后,
第一届学生。
生平第一次教书,遇上的学生总是难忘的,我如今几乎仍能说出每个人的名字,记得他们的懵懂小事。而周榕榕,又是其中很突出的一个。
从学生口中知道她高考成绩惊人,好得可以上报纸的那一种,可她本人却是低调的。她极聪明,外表很“型”,却不是由名牌堆砌的那种女生,中文水平明显在同学之上,但她绝不卖弄。她反而很谦虚,有次跟我说,她从小敬畏老师,小时候甚至以为老师是不用上厕所的神人,令我哈哈大笑。
有次跟她一起坐火车,边走边聊,更了解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儿,学业固然不用母亲担心,还处处为家人着想。我跟她说,若我有女儿像她便好了。
如今看到她的作品,百感交杂。有她这样的女儿,她母亲一定担心死了,正如我当年浪荡天涯,电话不通,闲来才写张明信片回家。家母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那片轻巧又沉重的破卡片,有一回10多天也没听见我的消息,她几乎要失眠。
是的,周榕榕这条路,我10多年前也走过。或者这是她找我写序的原因。14天没洗过澡的记录、危险得下一刻便会没命的塌方公路,都是那条路上的回忆。
你问我,到底当年为何要由尼泊尔搭顺风车入西藏,又由西藏以同一方法搭车下云南,平白花了许多的时间,冒了很多不必要的险,这都是不能解释的。虽然说不出理由,可意志却十分坚定,或者,这便叫做青春。
我记得有一天,大清早又蹲在路旁,央求各路师傅(即司机)载我一程,不得要领,垂头丧气回到木屋,准备干等另一天。扭开随身的短波收音机,花了很长时间,调到一个广东话电台,竟然播着郑伊健的歌。那一刻突然感到时空错乱,近乎崩溃,到底我在什么地方,为何我会在这里,我在香港的朋友在做什么?为什么我要这样虚度人生?
又有一次,我坐的是邮政车。被我屁股磨蹭着的,是一沓沓邮件。遥遥想到,我寄回家的信到哪一站了?
周榕榕比我强,首先骑单车比搭顺风车难许多倍,除了学业成绩,这次我又见识了她的斗志和体力。其次,她去了阿里,那是所有在拉萨的旅人的梦想之地,可惜我当年一时软弱,未能成行。如今人到中年,怕苦又怕死,相信余生都不会再去,竟成永诀。有些事,年轻时不做,便此生都不会做。
她回来后,竟有勇气执笔把游历写成书,这一点又比我强。我在香港中文大学教周榕榕新闻采访,但她从没想过做记者。看到她的作品,我更认定她应该从事写作。作家的路不比记者易走,但正如她走过的路一样,难走,不也是走过了?
——陈惜姿(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