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众对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了解,可能起源于中信出版社出版的《货币战争》,历史上的确存在,并且仍然存在着这个神秘而骄傲的家族,但在我看来,他们被卡通化了。读者如有兴趣,可能更容易发现,作为“金融波拿巴”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其更为广泛流传的是遗产继承方面的铁血戒律,只能表亲内结婚、绝不允许透露家族财产、违者失去家族财产继承权等森严规定,显示了早期欧洲金融世家的骄傲或恐惧。
在作者讨论股市部分的内容时,多少讨论到了华尔街,这个充满光环和失落、贪婪和丑闻的场所。对于华尔街的争议,近百年来从未曾停歇,到底是美国制造业的“主街”引领了“华尔街”,还是相反?犹太人的投资银行和新教精神的投资银行有什么异同?美国是个充斥着英雄史观的国度,华尔街尤其如此,因此华尔街的英雄们除非已经死去,否则,要么成为神龛中的偶像,要么沦落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次贷危机之后,独立投行制度暂时消失了,但从历史维度,我宁愿相信:商业银行的幸存,也许在于其能吸收公众存款不断补充流动性;投资银行的不幸,在于在承销和经纪业务之外做了太多的自营业务。因此,也许次贷危机并不表示华尔街的失败或者银行业的胜出,甚至在不太遥远的将来,投资银行会再度卷土重来。
本书还讨论了保险,历史学家可以纵横捭阖,而金融研究人员很少有兼通银行、证券、保险等诸多领域的,因此对作者讨论保险的部分,我不发表意见。我只是担心如果保险费率不足以抵补风险,而需要通过保险基金的运用才能获得收益,那么保险机构所承受的市场风险和系统性风险是非常沉重的。弗格森还介绍了房地产问题,有趣的是,我更愿意相信,次贷危机不仅仅是金融危机,也是联邦政府和美国家庭的财政危机。从联邦政府的层面看,从里根开始延续至今的减税思潮,弱化了联邦政府的税收汲取能力,削弱了美国社会保障体系,并导致财政赤字堆积如山。“供给学派”这个餐桌上的经济学也许害苦了美国联邦政府。从美国家庭的层面看,过去30年,美国家庭成员的实际工资收入增长并不显著,倒是双亲工作家庭不断增加;股市和房地产的“财产性收入”不断增加,掩盖了美国家庭的财政困难。次贷危机暴露了华尔街的困厄,在其背后,实质上是联邦政府和美国家庭的财政困难。由此看来,美国信用消费的黄金时期已经逝去,节俭时代悄然降临了。
弗格森乐观地认为,美国和中国在未来全球货币崛起的时代有很重要的地位,G7(7国集团)代表性不足,已经过时了,G20(20国集团)说多做少还不是主角,作为G2的“中美国”可能登堂入室。这样的陈述当然令人激动,但现实中的中国仍然是一个中等收入国家,还有大量的社会经济问题亟待解决,从金融和经济规模上看,中国赶上日本还有待时日,更遑论美国!本书给我们一个清晰的结论,回到金本位或者商品本位是困难的,类似哈耶克的货币非国家化(denationalization)可能也很渺茫,未来的货币崛起,是一场大国实力竞争在全球或者区域的表层浮现。货币的地位是海面上的冰山,而国家能力则坚硬地在海面之下沉默着。
我们在见证一个纷扰的时代,货币是其中的强音;我们也在见证一个民族的复兴,这就是中国。有幸生活在这个华彩和凋敝交织的年代,进行观察、阅读和思考,是我们最大的幸运。
钟伟
北京师范大学金融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