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后,世界已是一片福地。我躺在我的壳中,用艾科迈克语书写这篇故事。我可能是世界上惟一能用这种神奇语言流畅写作的人。而其他好手均放弃了它,或者其人已成骨殖。
艾科迈克语是英语、老式计算机语言、古藏语和上海话的混合语。它具有不发音的前缀和充分展开的敬语。作为旧时代厌世情绪的产物,艾科迈克语的非公开性存在曾经非常“端的”(类似于“酷”、“时髦”等意思的口语化用语)。但它很快就要从宇宙中消亡了,就像现在的年轻人抛弃掉一重又一重的躯壳,去寻求量子化转世。因此,山姆上校的一番心血,将在我死后,仅存在这部书中。我在此感谢译者——我自己。
我的本土名叫唐龙,曾经是一个中国人。我叙述的都是六十年前的往事。如果你们觉得太遥远、太陌生,没有关系。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在我的那个时代,人类生活在“阿曼多”梦幻社会的最后一个门户结构中。我们大部分时间像蜘蛛一样黏附在网络上,偶尔才用身体外出,俗称“实相旅行”。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地,是地球西部那个名叫美国的去处。
我们前往那儿参加世界围棋锦标赛。中国派出了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代表团。这是笃定的。
跟中国一样,美国也是一个国家,但我们对它还不是十分熟悉,因为美国闭关自守很长时间了,拒绝外国人的访问。我们都是第一次去。
“难道这次不能不去?”前些天,我的妈妈杨阿妹从上海向我切入,满怀关爱地这么询问。上海是我的肉体的诞生地。我觉得,妈妈的全息影像经过中微子-生物网络处理器的情感修饰,虽然显得真实,但是比较唐突。
“不能。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行实相旅行了。我的骨骼正在变得疏松。”我恼火地拒绝。
“听说美国很乱哪。我不是指网络。”
“但这是以国家的名义,经过了三次公民投票表决。另外,我必须在一年中提升三次棋力!”
二○六六年,我正感到过早成名的压力。这是一种火燎屁股的感觉。我们那个时代流行早熟综合征。这些,你们现在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你们的周围,是一片福地。而我们那时,一切别无选择。
就说我吧,我是北京大学高级围棋系的大二学生和中国围棋队的队员。国家让我干的惟一事情便是专心下棋。也就是说,别的什么也不用干。在我们那个伟大而光荣的时代,为了国家的繁荣和进步,每个人的一生都被分派了一件固定的事情做。有人经商,有人做官,有人教书,有人下棋。我们每人一门心思做好一件事情,国家就强大了。
什么?你们不信?没有关系,慢慢会信的。
不过,妈妈提出的问题,也把我搞糊涂了。
为什么美国一定要承办世界围棋锦标赛?为什么世界也同意它来承办?为什么我们决定集体去美国下棋?
有些事情,要到六十年后才能弄明白。那是你们的问题。
且说,在国家航空航天港,我们终于获准进行实相转运。我根本没有想到,这趟旅行会打根儿上改变我的命运。
你们都没有听说过磁喷流飞行器吧。那可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通勤工具,五年前才经过“军转民”的方式投放市场。这主要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月部队的倡议,后来由全国人大表决通过。它利用人造_磁场,产生反重力。但由于是技术过渡期,并担心刺激邻国,我们同时还使用普通的氢动力和高温等离子聚变空天飞机。
这些你们听了都会笑话。但是,在星球还没有变成福地之前,这的确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