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幸与不幸
从教育部出来,鲁迅回到位于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独自一人住着三间房子,他叫它补树书屋。是寂寞也是心性,他用抄录古碑帖来打发时光。天黑了,蚊子多了,踱出居室,摇着蒲扇坐在院里的槐树下,仰头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虫每每冰凉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一九一七年夏季的一天,鲁迅已是三十六岁的中年人了。此时的心境,且看他的自述:
只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不驱除的,因为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件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呐喊?自序》)
正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一天下午,他的留日时期的好朋友,同为太炎门生的钱玄同来访,谈到夜半时分始离去。两人有这样一番对话:
“你抄这些有什么用?”钱玄同翻着鲁迅古碑的抄本。
“没有什么用。”鲁迅说。
“那么,你抄他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这番对话,后来鲁迅把它写在小说集《呐喊》的自序里。接着说,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仅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
几番交谈之后,鲁迅终于答应做文章,这便是转年四月间写的小说《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积久就有了十余篇”,出了本名为《呐喊》的小说集。
这是鲁迅的幸。若没有《新青年》的创办,没有较早参与《新青年》编务的钱玄同的督促,这位十多年前就雄心勃勃翻译出版《域外短篇小说集》的老文学青年,会在抄古碑的日子里销蚀下去。
正是这些短篇小说,奠定了鲁迅最初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