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个这时候认出了蓝晓萍,知道她是师文工队的。部队还在江南驻地的时候,也是这个欧阳云梅带着她来的营部,当时营长教导员还安排粮秣员杀了鸭子招待她们,大家有说有笑的,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
欧阳云梅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来就是看看你们,给你们送送行,可不是来要吃的。再者说,都是革命战友,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吴铁锤挠挠头:“那就不客气了。”又说,“才刚刚躺下,刚刚要睡个好觉。”
“呦,”欧阳云梅立即大起了嗓门,“我们来的还不是时候了?打扰你们了?”
吴铁锤连忙解释:“没有没有,那倒没有,你们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是吧,教导员?”他看着欧阳云逸说,“我们老欧比我还要高兴。”
欧阳云逸知道他话里有话,笑了笑,把眼镜摘下来擦着,并没有回答吴铁锤的问话。
欧阳云梅却对他们表示了不满:“睡觉,睡觉,你们就知道睡觉,外面空气多新鲜,也不去江边看看风景。”
吴铁锤说:“最后一觉了,到了晚上我一腿跨过鸭绿江,这个中国觉就再睡不成了。”
“呸呸,”欧阳云梅嘴里吐着唾沫说,“什么最后一觉?打完了美国佬小瘪三,你回来天天可以睡大觉的。”
蓝晓萍也插话了:“吴营长你这样说话不吉利的,吐两口唾沫,把晦气吐了。”
吴铁锤嘿嘿地笑着,却并没有吐唾沫。“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们师长说了,当兵的不讲究这个。”
“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欧阳云逸解释道,“晚上就过江了,过去后要走一夜。”
欧阳云梅说:“你们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到的。”
吴铁锤故意咧着嘴巴说:“你们早到晚到无所谓,婆婆妈妈的,也上不了阵地,就是上了阵地,还要我们照顾你们。”
欧阳云逸看了看吴铁锤:“老吴你这个话不能这样说,打起仗来真少不了她们师医院。”
欧阳云梅马上附和:“还是我哥哥讲道理吧?我们不上去,你吴铁锤负伤了谁给你抢救?谁给你换汤换药的?”
吴铁锤眼睛一睁:“什么?我负伤?你打听打听,问问你哥老欧,我吴铁锤大小战斗几百次,什么时候负伤挂彩过?打我吴铁锤的子弹,它就没有造出来!”
“吹吧你就。”欧阳云梅也故意撇着嘴。
“几百次战斗多了,”欧阳云逸更正道,“几十次差不多。”
“不管他多少次,”吴铁锤对欧阳云逸说,“子弹它不找咱老吴这是真的吧?”又盯着欧阳云梅和蓝晓萍: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子弹它为什么不找我吴铁锤吗?”
蓝晓萍并不说话,只是文静地笑着。
欧阳云梅却是一脸的不解:“为什么?”
“那不是,”吴铁锤两腿盘在炕上,朝陈阿毛手里的雕花云龙纹檀木匣铜锣扬扬头,“全靠老祖宗这个锣护着呢。”
这几个人你来我往说话的时候,吴一六在不大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给人一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感觉。而陈阿毛则一直擦拭着雕花云龙纹檀木匣的铜锣,里里外外反复擦了几遍,边边角角的灰尘都用嘴巴仔细吹过了。檀木匣子光泽饱满,锣面在微寒的光线中放射着幽幽青光。
这个锣欧阳云梅见过几次,在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几乎每次到来都会看到这面锣。开始是李大个在擦,后来是陈阿毛在擦,有时是个锣,有时就是个檀木匣子,上面雕刻着一层一层的云状花纹。她也知道这面锣有些年头,听说过是吴铁锤祖上传下来的,也听说过别的部队打仗吹号,他们这个部队不仅吹号,还敲锣。但按着吴铁锤的说法,这个锣能护着他们刀枪不入,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她想,吴铁锤胡说八道,肯定又在吹牛。
欧阳云梅对吴铁锤说:“你吹吧,我们没有看见过的,吹牛也不交税。”
“怎么吹牛呢?”吴铁锤不干了,“我这个人不会编瞎话,不信问问你哥。”
欧阳云逸把擦好的眼镜举在头顶上看看,哈口热气,又接着擦,却并没有回答吴铁锤的问话。
欧阳云梅站起来:“别在这瞎吹八说的,我们去外面走走,去鸭绿江看看风景吧。”
“好啊,”吴铁锤一蹦下了炕,戴上狗皮帽子,披上他关东军厚重的大衣,“反正睡不了觉了,外面走走。不过鸭绿江不能去,防空,有纪律。我带你们到辑安街上转转。”
蓝晓萍不想去。她对欧阳云梅说:“外面很冷的,小街道有什么好看?”
欧阳云梅一拍手:“你不去正好,和我哥哥说话吧,吴铁锤我们走。”
吴铁锤并不傻,欧阳云梅一说他就明白了。吴铁锤对李大个几个人说:“蓝同志怕冷,让教导员和蓝同志在屋里暖和,我们去外面逛逛。”李大个动作很快,背起他的中正式步枪,跑出了门。陈阿毛也收好雕花云龙纹檀木匣铜锣,往炕洞里添了几块木头,戴上大盖帽出去了,只有吴一六站在原地不动。吴铁锤说我说出去逛逛,我的话你没有听见吗?吴一六说我听是听见了,你们去辑安街上逛,我去哪里逛?吴铁锤说随便你去哪里,反正不能在屋里。吴一六嘴巴吧嗒两下,唉声叹气地走了出去,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