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没有黄河大桥①,在柳园口,人员和车辆只能通过轮渡到达对岸。我去黄河的那天上午,乘客稀少,岸边泊着好几条小船。我下去和一位船老大聊了几句,顺利地上了船。几分钟后,我把手伸进水中去探泥沙,能感觉到手指间的沙粒。夏季黄河的泥沙含量接近百分之五十,比世界上其他的河流至少高出五倍。这艘十二马力的小船,把我缓缓地送到河中心,那里有一个沙洲,上面有人在放牛。我请船老大靠上沙洲。下了船,走在黄河的河心,我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看罢沙洲,我回到船上,船掉头驶回岸边。
船老大那天还带着他的儿子。那孩子十岁左右,戴着京剧脸谱,紧挨着他的父亲坐在船尾。我问他唱京剧里哪个行当的角色,他没吭声。返回岸边的途中,船老大放慢速度帮了两个男孩,他们正艰难地逆流划船过河。那天放假,他们是想去钓黄河鲤鱼的。黄河鲤鱼是开封的特色菜,做法是把鱼煎熟之后浇上糖醋汁。 船老大扔给两个孩子一根绳子,把他们拖在我们后面。两个男孩随后送给船老大一条鲤鱼作为酬谢。
上岸后,我取回自行车,蹬车返回开封。天色尚早,我便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大约走了一半,我决定顺着一条通往北郊的辅路去看看开封有名的“犀牛”。那是一头铁犀牛,蹲在那里已经五百五十多年了。把它放到那里,是为了防止黄河发洪水。理由是,牛性属坤,而坤属土,土可以克水;《周易》上说“坤者,顺也”;此外铁生水,铁乃水之母,子不能与母斗;又中国传说有“辟水犀”,出入水中,水为之开。总而言之,原因很多。这套学说想来或许有它的道理。当年明朝人把铁“犀牛”放那儿的时候,黄河正从它的面前流过,可打那以后,黄河向北撤退了十公里。我想开封市民一定非常感谢这头“犀牛”,不过,这种感谢应该只是发自内心而没有任何实际的表示。因为这头铁“犀牛”看上去是那样地凄凉孤独,被一大片等待种玉米或棉花的农田包围着,连一个看护它的人都没有。
我拍了拍铁“犀牛”的腿,蹬车前往该市的另一个标志性建筑——开封铁塔。这座塔其实并不是铁的,只是塔身通体以琉璃砖贴饰,看起来像铁的一样,因此人们都管它叫铁塔。走近仔细观察,我发现那些看似光滑的琉璃砖的表面,实际上隐藏着各种佛像、传说和天堂景象的花纹图案。看塔人告诉我,图案有五十种之多,多为佛教人物和故事。要把五十种图案看全了,非得有望远镜不可,可那天我忘带了。这座塔是中国最高的琉璃塔建筑,高五十六米,共十三层,建于北宋。建塔的目的是奉祀一件佛顶骨舍利,现在,这件舍利早已转到上海南郊的一座寺庙里了。
在蹬车回到市中心后,我又去了一个地方——龙亭。它坐落在北宋皇宫的遗址之上,龙亭前面有两个湖。按照龙亭公园工作人员的说法,曾经有两位将军住在皇宫外这两个湖的位置,他们家中都藏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宝。游牧民族的侵略者终结了这个王朝之后,开封变成了一座鬼城。寻宝者去将军那儿寻找可能遗留的东西,他们挖掘宝藏的地方最终被充满了水。这就是这两个湖的来历。①
除了向这个城市的龙族致敬的龙亭之外,这里还有一些偏殿,每一座里面都布置了一套表现北宋时期著名场景的蜡像。其中的一个场景吸引了我。那是一千年前一位犹太商人受到皇帝接见的场景。开封曾经有一个规模很大的犹太社区,它是丝绸贸易的产物。直到三百五十年前,城里还有一座犹太教会堂。但是因为洪水的破坏(显然那尊铁犀牛并非总是恪尽职守)和信众的减少,长老们拆掉了那座建筑,把它卖给了穆斯林。穆斯林用那些部件造了一座清真寺。有人告诉我,当时开封城里仍然住着一百五十名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