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做就做,啰嗦啥?”老铁子吼了一句。珊梅不敢再吱声,悄悄收拾桌子。
“我骑马进沙坨子,中午不回来吃了。”老铁子往怀里塞了两个贴饼子,带上水壶、猎枪,然后从棚子里牵出马,向西北茫茫沙坨子进发了。
“唉,这老爷子。”珊梅收拾完桌子,开始准备些祭供的东西,然后去老喇嘛吉戈斯家买纸钱。老喇嘛常给人念经超度,家里常备着些给死人用的东西。其实,珊梅娘家姓是跟老喇嘛家一姓同族,按辈分她应叫老喇嘛为爷爷。
村西北,通向铁家坟地黑树林的路有五里远,原先的羊肠小道现在全被厚雪盖住,珊梅只好拣些干硬露土的野地走。有时不小心一脚踩进雪坑里,棉鞋里灌满雪粒。雪后的小北风,咝咝的吹得她双颊通红,浅绿色的方头巾只包住头和耳,挡不住脸。红红的俊脸、新鲜的绿头巾,相衬得珊梅更加年轻漂亮。在村里她算得上是美人,又加上嫁了个当老师的丈夫,很是叫村里的媳妇和未嫁的村姑们艳羡,珊梅也较看重自己的国家教员老婆这一身份。在贫困的沙坨子村,丈夫每月从公家粮店里领回供应的白面大米,每月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点一把花花的票子,这可是非常体面的事情。平时听姐妹们议论:“看人家珊梅长了一张好看脸蛋,嫁了挣钱的丈夫,多福气!”“还是人家铁家祖坟风水好,出了个当老师挣工资的后人!”珊梅心里美滋滋的,当然心中也对铁家祖坟更多了几分敬重。
她和铁山从小是同学,后一起考进库伦镇中学。初中毕业后铁山考上了通辽师范,她家里生活困难,回家务农。但他们之间早已萌发的爱情没有断,通过信函,通过寒暑假接触,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发展着,以致发展到那年夏天,高粱地里两个人提前办了事儿。不幸的是,早有防范的老铁子,闯进那片迷人的高粱地,抓住了他们。抡起皮鞭子,狠抽儿子铁山。老铁子寄厚望于儿子,把铁家的兴旺发达全寄托在他身上,将来读书成大事,光宗耀祖,别让村里人白说了这么多年铁家坟有风水这话。谁曾想,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没有出息,贪恋女色,还是个村里姑娘,坏了心气儿。尤其让老铁子无法容忍的是,这姑娘的家族与老铁家从祖上起就不和,相斗了上百年,儿子娶媳妇,也绝不能娶吉戈斯老喇嘛家族的姑娘呀。他不让,老喇嘛也出来说话了。他们家族的姑娘不是白让你们铁家男的糟蹋的,要不定亲成婚,要不上法庭告状,非把你儿子从学校告回来不可。老铁子这下着急了,总不能让人家把儿子告回来毁了一生啊,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这门亲事,气得他三天三夜骂儿子是没出息的败家子,骂珊梅是狐狸精。至今老铁子对儿媳不怎么露笑脸,怪她勾了儿子的魂,一毕业就分回村里来,当了一名窝窝囊囊的乡村教师。再加上过门三年,儿媳的肚子始终是瘪的,这关系到铁家延续香火问题,老头儿的脸更是总阴沉着,动不动训骂他们两口子。珊梅却脾性柔顺,公公怎么骂从不还口,照样侍候他们父子俩舒舒服服的。她知道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人家的娘们儿生下三个五个,像是藤上结瓜似的容易,有的婚前就领来一个两个的,唯有她连半个儿也养不下,干着急没办法,别说公公丈夫火冒三丈,有时她自个儿都有上吊抹脖子的心思。她求过菩萨,吃过药,从娘家那边的喇嘛爷爷那儿请过符念过经,全不管用。月月见红,年年瞎种,小肚子下边始终是空空荡荡。于是,她慢慢生起一股负罪感,内心里深深谴责自己,精神变得压抑,失去平衡,胆小多疑,总感到别人在背后笑话她骂她,怀疑丈夫要离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