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打个盹,我们还有俩钟头的时间,江晓彤说。
与我的淡然相比,尤反修听说要去遵义,她又热情起来。见我沉默寡言,她劝我,你是不是担心死者的家属会找你来,别怕,又不是你打的她,况且死者也不是一点儿毛病没有,总归是作风有失检点吧。其实,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黎彩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反修说,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娇气,虚荣,还喜欢争强好胜,没什么特别的。我又问,你估计,她这次回去,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尤反修说,可能回去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吧。可是,为什么她在外边就变得这么扭曲这么夸张呢?尤反修就回答不上来了,我也同样不明就里。重庆车站那一晚,我想了很多,想得脑浆子疼,我悄悄地对尤反修说,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她摇摇头。我说我想喝酒,把自己灌醉,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尤反修的脸上闪过一丝忧悒的神情,她说,要是那样的话,我给你打酒去。我拽住了她,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倒当真了。我发现她的手很漂亮也很白皙,跟秀园一样。我也拉过秀园的手,那是因为秀园家院子里有一块比双人枕头还大的磨刀石,据说是她爸以前磨战刀使的,她说她不知道怎么用,我就模仿着走街串巷磨剪子师傅的架势,教她磨铅笔刀,她磨,我攥着她的手做示范,可是,磨了没几下,她就甩开我的手,说我坏,不让我教了。本来内心纯净的我,叫她幽幽的眼神一闹,反倒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这时候,尤反修推搡了我一下,我想问你个事。我说,你问吧。她问道,你谈过朋友吗?正式的那种?我抠了抠指甲说,没有谈过。她把我抠指甲的手拂开,多不卫生啊,她说。我说,我喜欢这样,说了你也许不信,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用过指甲刀。她打裤腰带上拴着的钥匙链上摘下指甲刀,拿起我的手,细心地给我剪着,我的眼神没处放,只得凝视着候车室的窗户外边,这里的云层厚度起码比北京厚一倍。假如你要谈朋友,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我就跟她装蒜,知道选择什么样的也说不知道。你呢?我问她。她说,我喜欢保尔?柯察金。我眯缝着眼睛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跟冬妮娅有几分相像?她说,我跟冬妮娅是不是相像应该由你说,而不是我。突然,柳纯沛从我们俩当间伸出脑袋来,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热闹?我们聊这一群人当中谁最讨厌,尤反修说,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烦躁。柳纯沛没个眼力见,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还问,那么究竟是谁最讨厌呢,你觉得?
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了!尤反修说完,站起来走了。
咦,我又没招她没惹她,她凭什么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柳纯沛一脸冤枉地对我说,你可以在旁边给我作证,石磊。
我对这些鸡毛蒜皮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就是从那天起,额头开始出现了皱纹,尽管我才刚刚十七岁。我老了,我自嘲道。我见到尤反修坐在候车室的一头生闷气,当然是为柳纯沛。要说谁是冬妮娅,秀园似乎更像,她的早餐也常是面包和牛奶,而且总是保姆放在一个搪瓷盘子里端给她。这种场面曾经给我莫大的震撼,我只有在苏联电影里才见过。另外,秀园天天都要洗澡,这对一个礼拜才能洗一次澡的我来说,太奢侈了。还有更奢侈的,就是她每天睡觉都要穿一件绸缎的白睡衣,才能睡着,这么好的料子只能在被窝里穿,多糟践东西呀。我觉得,我睡觉穿个裤头就不错了,就觉得自己挺文明的了。我每次去找她,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要说一声,等我一会儿,然后跑到镜子跟前照一照。我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爱照镜子?秀园说,女人对镜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依赖。我告诉她,我很少照镜子,恐怕是因为我长得又瘦又黑的缘故。秀园一拍巴掌,哎呀,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看你的。气得我直翻白眼,发誓从此再也不来找她,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又情不自禁地溜达到她家门口,去按她家的电铃,是你呀,快进来。她也好,我也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和好如初……就在我神游的时候,江晓彤突然叫我,石磊,快一点儿,车来了。我跳起来,又挨个招呼别人,生怕丢掉一个,行李也拿好,别落下。浓浓的雾悄然地漫上来,站台被整个笼罩起来,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上车,担心上错了,还问了问人家,同志,这车去不去遵义?人家说,上来吧,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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