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名鼎鼎的闻山聂二(7)

何欢 作者:步微澜


姜尚尧回到自己阳台封闭而成的小房间,扭亮了床头的灯,摊开报纸。

他涉足股票是从去年开始,不过是因为同事的狂热才激发起他的好奇心,参与的时机又适当,恰逢九七回归,小赚了一笔,自此一发不可收。他工作时间短,积蓄并不多,再加上天性沉稳,那次小赚后不敢再投入,也因此避开了九七至今的熊市。可这一年多来,他也没闲着,床头摆的一排证劵财经书籍,从入门到专业类,被他翻阅无数遍。

姜尚尧读书时成绩仅为中流,唯一的天分表现在音乐上。中学时的声乐老师是在大城市工作过的,曾经在他做出高中毕业便工作的选择后不无惋惜地说:“一副好嗓子——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他何尝不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建树?只不过早熟的他明白艺术类学府高昂的学费不是他能负担的而已。

以他中学时堪堪及格的数学成绩,今天能着迷于财经书籍,是因为他隐隐了悟这条路能少许缓和家里的经济困境,如果明年真能如他所料整个股市走出盘整期,那么兴许他能买到迎娶雁岚的婚房也说不定。

可是今晚对着证劵报上整版的曲线图,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神。

德叔是他从小打到大,打出感情的黑子的亲叔。同时,也是闻山鼎鼎有名的人物。

姜尚尧十多岁起便经常听黑子神往地吹嘘他小叔的光辉历史。德叔还是少年时也做过偷鸡摸狗的勾当,那时物资匮乏,德叔占着铁路职工子弟的便利,带着一帮兄弟扒火车皮偷东西,纵横在铁路线上。德叔是老派人,那个时代的流氓混混的典型,为人仗义,扒火车皮偷来的东西,无论贵贱,常被他送给有需要的邻里。他又护短,铁路大院被人欺负的孩子找他出头,他总二话不说,扯旗带手下去群殴为自己人找场子。所以至今铁路小区的人提起德叔,有摇头的,也有竖起拇指的,褒贬不一。

后来跟随他的兄弟日益增加,他又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很是风光了些年头。

不过这些年,德叔大不如前。

闻山不知何时开始,地下势力除了一些没名头的小鱼小虾外,只有铁路大院和机床厂两派南北对峙。一边是外来户,一边是本地人,谁也不服谁,一有小争闹便能迅速演变成大斗殴。这十年来,流氓也都顾着赚钱,所以相较以往而言,消停了许多。特别是在机床厂破产,整个地块拆迁后,原本比较弱势的聂家兄弟连开几家洗浴城夜总会,手头有钱自然跟随的兄弟也多了起来,这两派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德叔和聂家兄弟间的龃龉远非一朝一夕,姜尚尧能理解德叔急切的心情。

可他不理解,为什么德叔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就因为小时候被黑子“野种野种”地叫到他再捺不住野性,把黑子堵到厕所里狂揍,差些把黑子的脑袋按进粪坑里?还是因为黑子逃回家唤了自己叔叔之后,年仅十来岁的他面对一干二十几岁虎背熊腰的小伙子时毫不怯惧的牛犊子神情?

他记得那会儿德叔摸了一把他的裤裆,笑眯眯地说:“小子,行,没尿裤裆,是个有种的。”他怒目骂了句,德叔身后那群人有嬉笑的,也有呵斥他的,他置若罔闻。他妈和他说过,草原上最好的搏克手如果能拿眼神先威慑住对方,那就赢了一半。他盯牢德叔的眼睛,像是要用足力看进他心里去。

德叔缓缓收了笑,与他对视数秒,突然扑哧一声又笑起来,重复说:“是个有种的。”接着回去那群人中间,狠狠拍了黑子脑袋一记,骂道:“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再来,有你这样回家喊人的吗?没骨气。”

那件事之后,他与黑子再见,只是冷冷互望一眼同时扭开头。直至半年后,黑子扯住雁岚辫子一定要她喊哥哥,雁岚吓得一路哭着回家找他,他和黑子在小区门前的马路边又干了一架。也就是因为这一架,两人莫名其妙地打上瘾,闲来无事黑子便会在他楼下喊:“要不要下来练练?”他一闻召唤,全身劲力顿起,有什么事也当即搁下,冲下楼抡拳头。

这种习惯保持到黑子高中毕业离家入伍。至于德叔,在他和黑子结成兄弟后,他便常见面。

少年时看多了德叔家穿梭不绝的那些个“人物”,姜尚尧确实对他们的世界有几分好奇几分向往。可是在他妈的擀面棍下长大的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那个世界,他决计不能涉足,哪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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