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尧被带到监守室谈话，黄干部与向干部最大的不同是和蔼可亲，未语先笑。他询问姜尚尧转组之后有没有不习惯的地方，又说9号房确实是有些刺头不好管理。关怀之恳切，自责之诚挚让姜尚尧之前的猜忌心理有些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是扎针眼是犯众怒的事情，他这里图一时安逸告了状，进了号房仍然是不得不低头。身陷囹圄，他得万事提防。这一转念，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黄干部见他不为所动，于是打哈哈说：“下午受理你案子的谢桢域律师会过来，谢律师是我们市的名律师啊，希望你正确对待自己的罪行，彻底交代自己的问题，积极配合办案机关，争取宽大处理。”

姜尚尧闻言双目微微眯起，摆出一副恭谨而郑重的表情，连连称是。

走回号房，再一次迎上大麻成阴冷的面孔，姜尚尧心头蓦然浮起一层行走在针尖上的疲惫与哀伤。沈庆娣确定一切都不对头。事态走向诡异，诡异到以她的见识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步。

姜尚尧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犯入室抢劫罪，且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两罪并罚，一起十二年。

法庭下，姜妈妈面色苍白，眼神凌厉；姚雁岚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庆娣挨着她肩膀能感觉到她整个人瑟瑟发抖。

法庭上那人戴着手铐从侧面的通道被押解上来，深深地凝视庭下的他们数秒之后，再没有回望一眼。侧脸的轮廓明显看出消瘦许多，目光不复以往的平和中正，像掩着千重雾，隔着万重山，庆娣看不透他的情绪。

这是数月来第一次看见他。无数个夜晚，她任月光洒满长发，长发遮掩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无数个课堂的间隙，她像能穿透障碍般遥望那片小树林，心中回旋着他深沉的吟唱。

此时此刻，她贪婪地看着他，每一眼都默默地在坚实的心房上描画他的轮廓。一笔一笔，深刻入骨。

宣判时，她留意到他腮旁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她知道他一定死咬着牙根。那是全程他唯一情绪外露的时刻。那一刻，她觉得一颗心绞疼，疼得她眼睛酸胀无比。

“谢律师，我孩子还要上诉！一定要上诉！”走出法庭，姜凤英愤懑填膺，再也忍耐不住。

“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谢律师字斟句酌地说，“其实这个判决已经相当不易了。之前的几起抢劫杀人案证据不足不予审理，那是故意伤害罪，判下来是要枪毙或者无期的，可想而知我在中间费了……”

“证据不足是事实！我孩子没干过更是事实！一切都是事实说话！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个公道！”

谢律师摆出无奈的表情，说：“我了解你们此刻的心情，不如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两天我们在律师所谈谈下一步怎么走？”说着就转头找助手，示意他开车过来。

“姜阿姨，我们先回去吧。”庆娣搀着摇摇欲坠的雁岚，恳切地说。

姜凤英看上去有些狂躁，后脑的髻松散了，发丝凌乱，浮肿的脸庞血色尽失，一双眼像能喷出火。

“谢律师，你先别走！”姜凤英见谢律师抬脚欲上车，急奔过去拉扯，“我孩子还在里面，他是无辜的啊。”

话到尾声已带着哭腔，庆娣搀着雁岚追上去拦阻。“阿姨，慢慢说。”

谢律师满脸尴尬，姜凤英兀自纠缠不休。正拉扯间，后面又有车驶来停下。

“哟，老母狗护不住崽儿，在这儿发飙了。”一拨人拾阶而下，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光脑门直发青光，正是闻山聂二。刚才说话那人一脸谄媚的笑意，继续说：“二哥，这是哪家院门没关好呢。”说着冲庆娣一干人摆摆手，像赶苍蝇一般，“走走走，别挡路。”

谢律师见机早溜了，姜凤英回头看见聂二，一腔子血涌上脸，眼里熊熊的全是火焰，还没等庆娣和雁岚反应过来，她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人已经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