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冶家山监狱(5)

何欢 作者:步微澜


“早砍了。想瞧红叶子啊?这可错过时节了。走,去舅家吃饭。”舅舅看庆娣一脸惋惜,安慰说,“望南乡的槭树林子可比镇上的大多了,明年秋天够你看的。”

“下次吧,舅。”庆娣为难,“我还想去看个朋友。”

高墙之外,满是尘泥的三轮载客摩托喷着黑烟,往来途去了。庆娣仰望墙上横空的铁丝网,再将视线投向大门。

持枪的警卫登记过她的身份后,打开了旁侧的小门。接待日的午后,庭院里人声渐寂,满地雪后被踩踏的泥泞。

庆娣曾无数次地想象此刻的心情。年少时的初遇,于他不过是偶一抬头间月夜的一道流星,划空而逝;于她,却是凿刻在生命中的一条轨迹,深而彻骨。后来相识,也不过是同天隔越之商参,相见不相得。此时,她莽莽撞撞地寻来,本该犹疑本该忐忑,可事实却与预期相反,她无比镇定。

正如她劝慰妹妹,只要还能爱,那就认真地去爱,哪怕是认真地流泪,也不负青春一场。

至于此时此地的姜尚尧,庆娣想想笑了,她有些期待看到他的表情。

接待室的大玻璃窗后面,姜尚尧听见狱警交代了一声“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立即抬起头来。才送走妈妈,被押进监舍没多久,又被带出来,他确实有几分好奇。想起之前黑子来信说今年要转业回来,不由精神一振。

可进来的人却令他颇为吃惊。“沈庆娣?”

“姜大哥……”站在门口的庆娣好一阵愣神,掩着嘴说不下去。她以为她能豁达地应对所有情况,可见到真实的他,入狱数年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他,却按捺不住剧烈的心跳。

她侧身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慢慢将椅子拖到前面,只是数秒钟,她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心底狂澜压下,再抬头,已是从容的笑。

她拿起旁边的电话,“姜大哥,好久不见了。”

姜尚尧震愕过去,代之以了然的笑容。“好久不见。”他对着话筒说。

这平和的微笑似乎又让他回复到往日,庆娣有一瞬走神,仿若此时就是看见他哼完那首长调,侧头望向她的那个月夜。

两人陷入沉默,还是姜尚尧先开口问:“怎么会过来冶南?”

“来镇上谈实习的事,顺便看我舅舅。”突然被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庆娣以直觉回答,答完又暗自后悔,不该谈起信上的内容,只好把话题岔开,“我带了些烟和水果,不让送进来。”

姜尚尧温和地解释说:“规定是这样的。”

庆娣见他没有追问实习的事情,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努力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无从谈起。她理不清此时的感受,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虽说比以前壮实了,下巴也满是男性气息浓郁的胡碴,可笑容温煦如旧,正是她朝暮所思的那个人。但是,她又强烈地感觉到,在那如暖阳的目光之中,有些无从捉摸的审视与考量。庆娣如坐针毡,拿着话筒的手也微微颤抖。

“家里都还好吧?”

随着他开口,好像高考出考场时的那种轻松感突然而至,庆娣下意识地吁出一口长气。“都还好。你们家也好,我前些天才去看过,姥姥身体很不错,阿姨也挺好的。对了,我今天来晚了是不是?不然应该能碰上姜阿姨。”

姜尚尧微微点头,接待室里又恢复寂静。庆娣另外一只手难耐地拨弄腿上的牛仔裤,沉吟了片刻问:“听姥姥说,年底能出来了?”

见姜尚尧再次点头却不说话,庆娣心中既感挫败又感辛酸,境遇真的能改变一个人本性至此?往日的姜大哥虽不多话,却极易相处。而此时的姜大哥,分明是布帛裹寒芒。

莫名而至的切肤之疼,令庆娣一颗心无可抑制地颤抖,她淡淡一笑,望着姜尚尧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悲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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