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周后钱小鸥伤势稍好,嚷嚷着要钱小鹏把她送走,得回去给学生上课。钱小鹏嘴里应承着,把柳居山夫妇和钱小鸿接到他的别墅里,摆开架势,非将钱小鸥劝离不可。柳居山和曹枝枝不怎么搭腔,主要是钱小鹤和钱小鹏摇唇鼓舌,轮番上阵。他们口水都快说干了,说了一大箩黎进步的坏处和不离婚的危害,钱小鸥才冒出一句:“你们说得没错,黎进步确实是个大混蛋,再跟他待下去,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可你们忘了说,离婚后我怎么办?”
钱小鹤和钱小鹏两个张着嘴巴,无言以对。离婚理由确实多多,只要掰开指头就数得出一大堆。可离婚后呢?谁设身处地替钱小鸥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是没法回避的。毕竟旁人不是当事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尽相同,不可能像当事人自己想得那么远。
只听钱小鸥说道:“凭黎进步那德行,我确实一天都不愿意跟他待下去,恨不得马上办离婚。可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离了婚又能怎么样?再去找一个?如果找的男人跟黎进步一样,甚至比他更混账呢?我又何必?也得承认世上的好男人还是不缺的,不过好男人一般不会离婚,离婚男人一般不是什么好货。也有死了老婆的好男人,但一般都是些六七十岁的老男人,东倒西歪一个,我总不能犯贱去服侍这样的男人吧?当然离婚不一定就要再婚,我有一份工资,自己能养活自己,身体也不差,料理自己还料理得过来。可欣欣呢?又往哪儿摆?是跟他还是跟我?或者说是我跟欣欣,还是他跟欣欣?遇到过年过节,欣欣是跟爸过,还是跟妈过?欣欣要谈朋友,男友要见岳父岳母,怎么见?欣欣还要结婚,婚礼上双方父母都得出面,到时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再说黎进步那鬼样子,离婚后绝对没哪个女人肯收留他。他连房子都没有一间,在街头做叫花子,我能不管?他死在路边,我能不去收他的尸?”
听钱小鸥这口气,她明显不想拆散这个家,不愿扔下黎进步。柳居山他们想,这也许就是女人。女人看去柔弱,其实坚忍倔犟,可以忍辱离开比自己强的男人,却实难忍心抛下比自己弱的男人。如果黎进步混得有头有脸,甚至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钱小鸥说不定会咬咬牙跟他离婚,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黎进步如今已落到这个地步,要钱小鸥将他扫地出门,一脚踢到街头,她实在做不到。要知道他们已是二十年的婚姻,一个锅子吃了二十年饭,一个床铺睡了二十年觉,血浓于水,水也浓成了血。恩也好,爱也好,苦也好,乐也好,哭也好,笑也好,仇也好,恨也好,打也好,骂也好,砍也好,杀也好,都已习以为常。一天不动嘴嘴痒,一天不动手手痒,想轻易把两个冤家掰开还真不是件易事。
几个劝离的人都没了劲,只好把钱小鸥送回家,任她与黎进步继续闹去。以后两人重新开战,打得你死我活,又搬柳居山他们去解围,几位也只是尽尽做亲戚的义务,再不会提起离婚二字。只是钱小鹤恨铁不成钢,说:“大姐也真是,硬要跟黎进步扛,倒看她能扛到何时!”柳居山说:“婚姻是一种自我绑架,两人之所以要绑在一起,总有绑在一起的理由,自己不想松绑,旁人都白操心,管不了用的。”
钱小鹤笑道:“你我也是自我绑架吗?你没感觉咱俩绑得太紧吧?”
柳居山望了眼钱小鹤,忽然想起从书店买的相书,这阵子只顾操钱小鸥的闲心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夜里躺下后,他没什么睡意,干脆起床,找出相书,打开客厅的灯翻看起来。有意思的是,从姓名学角度看,自己属木青命,排开生辰八字,也属木青命。偏偏钱小鹤姓名也好,生辰八字也好,都是金白命,正好克着自己。
朱庙道士的话又在脑袋里嗡嗡嗡响起来。自己官运不畅,莫非真是找错了钱小鹤这个老婆?柳居山懊恼极了,不知该不该信命。忽又想起那五万元美钞,看来还是还给钱小鹏为妙。
这是柳居山心头挥之不去的隐忧。记得那天拿着这钱回家后,柳居山一时不知搁哪儿好,随手塞进了书柜。这种钱真麻烦,炒股、存银行、置房产都会留痕迹,花又一下子花不了那么多。他也没告诉钱小鹤,女人嘴不紧不说,万一哪天出事也免得殃及她,如果夫妇两个都被带走,没人照顾丹丹。过了几天,他又觉得放在家里不妥,就拿到办公室,用牛皮纸包好,锁进铁皮文件柜。这是个人空间,万一被纪检什么的抄走也属个人行为,不会连累家里人。开始柳居山老惦记着这钱,每天上班都会瞥一眼文件柜,看有没有异样,会不会有人动过。没人时他还会打开柜子,看看牛皮纸包包在不在。究竟不是笔小钱,他不可能不往心里去。只是人都是有忘性的,渐渐地柳居山便不再那么在意铁皮柜,仿佛里面并没放着那个牛皮纸包包。直到近日有些风声,才又想起铁皮柜里的美元,心里耿耿的,老不自在。
这天柳居山拿出铁皮柜里的牛皮纸包,塞进提包里,出门下楼,开车去了儒州广场。广场扩建工程正处于火热施工中,钱小鹏肯定在工地上。果然柳居山的车刚靠近广场,正在施工现场指手画脚的钱小鹏就发现了目标,扔下工程人员,跑过来迎住他。在钱小鹏的陪同下,柳居山在工地上装模作样地转上一圈,说了些要注意施工安全的废话,又回到车边,从车里拿出提包,要钱小鹏打开他的车门,一头钻了进去。钱小鹏不知柳居山要干啥,也上了车,把车门关紧。柳居山从包里掏出牛皮纸包,放在座位上,说:“这个还是还给你。”
“姐——”钱小鹏本是要唤“姐夫”的,却还是有些不敢。柳居山到底不是钱小鹤,喊钱小鹤做“姐姐”可以,喊柳居山做“姐夫”,他还没这个勇气。他话到嘴边忙改口道:“柳总您也太见外了,咱们都已是一家人了,何必这么认真?”
柳居山没跟他啰唆,丢下一句:“有人正在举报我和杨劲松,你也要小心为佳。”开门出去,上了自己的车。钱小鹏待在车里,透过窗玻璃望着,直到柳居山的车开出去好远他也没回过神来,半天才摇摇头,嘴里嘀咕道:这个柳居山也太胆小了点儿,管着全市数百亿的工程款,这点小钱也不敢拿,干着这个老总有什么意思?扔掉那坨砖样的美元,柳居山心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连夜里的觉都睡得安稳多了,不再老做稀奇古怪的梦。夜里睡得好,早上起来就精力充沛,浑身是劲儿。想起好久没晨练了,他穿上球鞋,下楼沿着市委大院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