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贰 南山仍夜夜入梦(2)

孤独是一种修行:终南山隐居笔记 作者:青山


寒夜吃茶

天色向晚,倚栏远眺,山坡上的观音寺里点亮了灯。突然感觉到熟悉,似乎曾来过这里,栖身在白云满谷、清泉绕窗的山中,而僧院里的灯从那时就亮着。

天像翻了墨似的黑,骤然间又起了风。心上玩味着那倏忽而至的熟悉感,回屋泡了碗竹海白茶,以驱寒意。茶叶在细瓷小碗中舒展,像池塘里盛开的睡莲,一径散发着芬芳。轻啜莲间流动的光影,饮下温热的甘露。

细思今日能暂撇尘世喧腾,躲到山里闲居,与僧道往还,不能不说是夙缘。粗布褐衣,清茶淡饭,日里手不释卷,夜里酣睡如泥。身上无病,心上无事,仙佛又何足羡?炉边怀人

转眼之间,风起寒生,到今日仍忘不了数月前的一桩夜梦。冬日深山茅亭里,与山人竟夕而谈,寒泉烹水,松枝煮茶,亭外细雪纷扬……

春老,山人一去,半载不归。游故地,睹旧物,忆起他趺坐一旁,风度从容为客煮茶,清语偶发,解人万千愁绪。那茶香悠悠地飘出亭外,惹得丛中小兽顾盼流连。

神仙般的山居生活,令人慕念不已,却终究没有几人能跳脱尘网,依旧要回到俗世里翻腾。细想来,能于数九寒天,坐在炉边读子瞻文,听茶沸的微声。在品赏七子茶香之时,遇见“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这样的妙句,已足乐矣。

三更说鬼夜读《耳食录?南野社令》,觉其题材与《聊斋志异?王六郎》如出一辙。说的是渔人与溺鬼在江河之上,以酒相善,离合悲欢的故事。虽二者题材无异,然作者后期创作却大相径庭。细较高下,觉留仙长于说事,巨细无不分明,洋洒千言颇得理趣;莲裳善造境,寥寥数言能致意妙。

《南野社令》开篇便绘出一幅《澄江钓叟图》,谓:“桃江之滨有渔者,一人一舟,往来烟水,卖鱼得钱,沽酒独酌。”烟水浩淼,舟中渔人悠然酌酒,绝似散仙,鬼因企慕至。《王六郎》谓:“渔者饮则酹地,祝云:‘河中溺鬼得饮。’以为常。”由此见,鬼因邀约来。正所谓酒至佳处,人鬼无异;文逢知解,巧拙皆宜。三更枕上,妄论前朝说鬼人之才情高下,此即清闲兴味。

东沟访幽

冬晨,入山访幽。野径荒芜,乱石挡道。寻到山林深处,但见茅棚,不见隐士。门前的残雪地上犹有尚未燃尽的炭火,知幽人所去不远,索性门外静候。

筑室种菜于南山,在绝无人迹的山涧旁隐居潜修。每日焚香默坐,琴书度日,过着远离尘嚣、幽清寂静的生活。以修竹为佳偶,明月为良朋,闲静如山巅野云。

时近晌午,遥见幽人怀抱落叶归来。久居山泽的朴厚疏野之气,令人倾倒。午饭是极简单的菜粥,很久之前他就戒了油盐。他说尽可能不去依凭外物,躬耕自足方能自适其意。

是夜归家,梦与陶公卜邻,渔樵往还。笑醒,于纸上书关汉卿《【南吕】四块玉?闲适》: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各。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兴尽归榻,复入水云乡。山窗煮酒

残冬雨天,坐在山窗前,把卷闲读。暮雨生寒,忽觉凉意袭人,遂辍读煮酒。

《汉书?食货志》曰:“酒者天下之美禄。”此言不虚。在苦寒阴霾的天气里,喝上一壶烫热的陈绍,那滋味可比空山听雨;石上听泉;野壑中看云;月下桂花落衣裾。

此时若有韵友前来,辄备肴果,放欢一饮。醉后,歌青莲《山中与幽人对酌》送客。若无客至,便把盏浅酌,以诗下酒。读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欣然会心,引乐天为知解人。微醺时,酒已尽兴。索性抛下壶盏,卧榻酣眠。那檐下的雨,仿佛就滴落在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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