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欧阳大夫家空着的西侧院搬来一户人家,男主人即是A省大名鼎鼎的名人柳若轩。其实,他姓柳名旷,全名叫柳旷,若轩只是他的字。但通常,人们都只知道他叫柳若轩。这是因为,这位柳教授发表文章、出书直至出名都习惯使用若轩这个字,而其正名柳旷反而不为平常人所熟知。
柳若轩是一位省城著名大学里的著名历史系教授,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了大右派,夫妻俩一同被下放到这个稍显偏僻的山区小镇中学里当老师。
实际上,自从柳家和欧阳家为邻以来,欧柳两家早已成为密邻。这个地区的口音偏重于南方,而他们都来自于北方,口音很相近,在这一点上他们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欧阳学理对柳先生的学问非常仰慕,而柳教授对欧阳学理的一身本事和坎坷遭遇颇感钦佩和同情,俩人都有惺惺相惜之感。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欧阳学理有自己的准则,他对政治一向不很敏感也不怎么关心,虽然在这方面他也曾吃过一些暗亏,但他对此并不在乎。他对柳教授的遭遇很是看不过眼,认为像柳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实在不该遭受如此之境遇,对别人避之不及的这位大右派,他却以平常心面对之并引为知己。
其实,当年欧阳学理早就接到了镇上的通知,说是要在西侧院安置一户从省城下放来的大右派,而自己家也已被镇上指派为监督和帮助他们改造的指定家庭。镇上的安置干部在通知欧阳学理时,也只是说此人是从省城的大学里下放来的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右派,名叫柳若轩,并无过多介绍,这是当时的惯例。由于是镇上指定的监督和帮助他们改造的家庭,因此,欧阳大夫和妻子蓝老师,有定期向镇上汇报柳教授一家思想改造及一举一动的责任和义务。于是,女主人蓝雪梅在大右派一家要到达的那一天,被通知专门在家里等待着接收并安置他们。
柳教授一家到达的那天中午,欧阳大夫上班去了,妻子蓝雪梅在家等着他们的到来。广播中经常说大右派“面目狰狞”,因此,蓝雪梅很好奇,心下暗自猜测着这位大右派各种不同的“狰狞”面目。中午时分,镇政府的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一车行李家什,车斗上坐着一家三口停在了自家的大门前。柳先生一身灰色咔叽布的中山装、灰裤子,脚下一双旧三接头黑皮鞋,戴着一副厚眼镜,脸颊消瘦,气质儒雅和善,很有学问的样子;妻子田砚萍是大学里的外语讲师,身材匀称举止端庄,气质娴雅大方,也戴着一副眼镜,齐肩的短发显得文静而干练,领着个清秀而机灵的三、四岁小男孩。蓝雪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一家三口,先前暗自在心中所想象的各种“面目狰狞”的大右派形象,就仿佛暖春的雪花,一落地,都不见了踪影。
蓝雪梅微笑着迎上前去。镇上两位安置干部小王、小李把他们相互介绍过后又对蓝雪梅做了一番交待。然后,他们用公事公办程式化的标语式的严厉口吻,对面无表情的右派一家进行了一番宣讲,无非是不许乱说乱动、好好接受改造云云。
蓝雪梅见了赶忙说道:“行了、行了,小王、小李,你们都走吧,这里有我呢。”
把安置干部都打发走之后,蓝雪梅微笑着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拉着田砚萍的手说:“欢迎你们到映山镇来接受改造。我就是你们的新邻居蓝雪梅,是镇上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我丈夫叫欧阳学理,是镇医院中医门诊的医生。今天你们家的安置由我来负责安排,院子和房子已经打扫干净了,条件当然不如省城好,但在这个镇子上也还算是不错的。”
她转过头看着柳教授继续说道:“柳教授,我前几天就知道你们要来了,镇上通知说你们是重要人物,把你们安置在我家。”
柳若轩见到蓝雪梅一脸温馨和善的微笑,他那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渐渐松弛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这种久违的令人愉快的笑脸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本能地感到这位女主人是个心地善良而大度的好人。
他轻声地说道:“谢谢你,蓝老师。”
“不用谢。”蓝雪梅看了看两夫妻说,随后,躬下身子轻轻地摸着小男孩的脸问道:“告诉阿姨几岁了?”
小男孩睁着好奇地眼睛口齿清晰地说:“四岁。”
极喜欢小孩子的蓝雪梅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牛奶糖塞到小孩子的手里。小孩子仰脸看着妈妈,妈妈田砚萍微笑着说:“阿姨给的就拿着。”随后转头对蓝雪梅说:“叫柳明俊,小名俊俊,今年四岁。”然后低头对儿子说:“俊俊,还不快谢谢阿姨。”
小明俊仰起兴奋的小脸大声说:“谢谢阿姨!”
蓝雪梅摸着小明俊的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真乖!”。
然后,她微笑着对柳若轩夫妇说道:“先进去看看屋子吧,先看看怎么布置,然后我们再搬东西。”柳若轩和田砚萍点点头,蓝雪梅牵着小明俊的手一行四人走进大院。
进入大院正门略走几步路向左一拐就是侧院的月亮门,门内是一条碎石拼铺的窄路通向院内的各处房间。西院不是很大,与大院子由一面一人多高南北向的镂空花式院墙隔开,靠近大院正门处有一个圆形月亮门与大院相通,是从前欧阳家放药材的仓库。正面朝南有三间正房,西侧有两间略小的侧屋可做厨房和储藏间,小路两侧的空地上有些疏竹和花草之类,看上去略有些凌乱,看来已经空了相当一段时间了。这是个套院并非独院,进出都必须经过欧阳家的大院和大门,看来镇政府这样安排的目的性很明显,便于监督者的监管。